出身门阀士族,父亲位列三公,大夫人的一生,必须与父兄们一样,心怀天下。
她也以为自己心怀天下,偏偏天下,“夺”走了她的丈夫。
所谓婆媳之间的矛盾,仅仅是借口、是说辞,她堂堂司空府千金,怎么会把上官老太太放在眼里,更别提一个萧氏。
婆婆不慈可以送走,萧姨娘狡猾可以打发,乃至若看展怀逸不顺眼,都能离得远远的,唯独朝务天下事,展敬忠永远也做不完,永远满怀激情。
偏偏大夫人,不愿与婆婆斗,不屑与萧氏争,她唯一在乎的,也是她唯一不能相抗衡的,反反复复的期待与失望下,她不想再维持这份痛苦的体面,这一走就是十年。
展敬忠捧起妻子的脸颊,泪水滑落在他的指尖,他心疼、懊恼、愧疚,这十年里他拥有了一切,实现了无数的抱负,唯独失去了最爱的人。
“我该多纠缠你,我该多来看你。”展敬忠也红了双眼,“翎儿,是我负了你。”
“展敬忠,我恨你……”从无声的落泪,到颤抖的身体,最后埋在丈夫胸前才能稍稍掩饰的哭声,每一声里,都是这十年的痛苦和压抑,随着泪水和哭声宣泄,何翊翎决定最后再争取一次,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深爱的人一份指望。
隔着门,梁嬷嬷也默默垂泪,大夫人这十年如何度过,她比谁都更明白,夫人心里的苦,夫人心里的恨,她都知道。
“梁嬷嬷!”
忽然,房里传来夫人的召唤,梁嬷嬷赶紧抹了泪水进门,便见大夫人无法搀扶起老爷,需要她的相助。
观澜阁中,因展怀迁今晚要写奏折,七姜便帮他磨墨,两口子在书房里正有商有量,只见张嬷嬷闯进来说:“谪仙居仿佛出了事,正派人请郎中呢。”
展怀迁立时起身,吩咐张嬷嬷照顾好妻子,便径直奔往谪仙居,七姜被搀扶着不紧不慢地走来,在院门外遇见了一同赶来的玉颜姐弟三人。
他们还没说上话,却见展怀迁走出来,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弟弟妹妹们说:“怎么都过来了,没事,回去吧。”
玉颜担心地说:“都请郎中了,怎么能不过来问安,母亲正沐浴呢,所以没赶过来。”
展怀迁忙道:“快派人告诉婶婶,不必赶来了,今日忙了一天,早些休息才好。”
怀逸问道:“二哥,是父亲病了,还是母亲,母亲入秋前才病了一场。”
展怀迁欣慰地说:“难为你惦记,母亲没事,是爹闪了腰,这几日恐怕下不了床,请郎中来看过更安心些,没什么大碍,你们都回去吧。”
七姜是最听相公话的,虽然心里好奇得不行,但也得配合他打发弟弟妹妹,只管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不多嘴。
如此,直到玉颜带着弟弟妹妹离去,她才忍不住冲相公笑,笑得展怀迁一脸莫名,待明白过来这小娘子在笑什么,又气又好笑,低声骂道:“你这脑袋瓜里都是些什么,小小年纪。”
“爹怎么就闪了腰呢?”七姜笑得收不住,被展怀迁训了才老实几分,乖乖跟着进门来,自然也已经听相公解释父亲是如何受伤的,不敢再胡乱开玩笑。
此刻,展敬忠已经趴在了榻上,等待叶郎中前来诊治,大夫人见七姜来了,不禁转身摸了摸脸,怕被孩子们看出她方才哭得花了妆容、红肿了双眼。
倒是这一举动,叫七姜的笑意都散了,取而代之是满腹心疼,猜想父亲母亲方才一定起了冲突。
可他们哪怕是吵架也好过老死不相往来,吵架才能说出心里话,只是见到母亲落泪,她不忍心。
“你爹这几日,不能上朝,朝堂里的
事,你自己多留心。”大夫人吩咐儿子,“司空府必然来人问,你亲自去解释一番,请大舅母他们不用过来探望,两府都忙着筹备婚事,司空府还有那么多家务事,不劳烦他们了。”
“是,儿子记下了。”展怀迁问道,“母亲可还有什么吩咐?”
大夫人摇头,转身看向丈夫问:“有什么要交代儿子的吗?”
展敬忠慵懒地应道:“想起来再说,眼下没什么可交代的。”
这边小两口互相看了眼,七姜拉了拉相公的衣袖,展怀迁便道:“爹,我本打算明日或后日,就上奏边境事宜,但您负伤在家,只怕外人以为您故意避嫌,是不是不合适?”
展敬忠道:“若不合适,我在不在都不合适,你要转变的是皇上的想法,谁在朝堂都一样,就凭你自己的本事吧。”
大夫人冷声问:“出了事,你能为儿子兜着吗?”
展敬忠的语气立时变了,答应道:“这是必然,我不护着自己的儿子,还能护着谁。”
七姜忍不住偷偷笑了,怕被公婆瞧见,还躲在展怀迁身后。
可到底没躲过母亲的目光,大夫人问她:“姜儿,你把自己藏起来做什么?”
七姜怯怯地探出脑袋:“没、没有啊……”
展怀迁回身看她,皱起眉头比着口型,无声地训道:“还闹?”
见小两口眉来眼去,显然有不能对长辈言说的,展敬忠又拿出严父家长的气势,说道:“你们退下吧,有什么事会派人去找,不要再大惊小怪来打扰你娘。”
七姜躲在展怀迁身后说:“方才一听谪仙居请郎中,怀迁嗖的一下就窜出去了,他心里真是担心爹和娘,这么好的儿子,父亲,您可真有福气。”
展怀迁哭笑不得,轻声道:“胡说什么?”
七姜小声反驳:“我这不是夸你呢?”
看着俩孩子几句话里都透着甜腻,展敬忠竟是嫉妒起了儿子,悔恨自己在大好年华里,生生将妻子气得离家出走。
“爹,我们先出去了,一会儿叶郎中来了我们再进来,不论如何听过叶郎中的话,我们才能安心。”七姜大大方方地说道,“不过叶郎中真是辛苦,随叫随到不说,怎么跌打损伤、妇科千金都找他呢。”
展怀迁顺口解释道:“问诊看病是最私密的事之一,人多口杂,就要找最信赖的,倘若有叶郎中不能医治看明白的,自然会引荐可靠的人来。”
七姜明白了,感慨道:“真是每件事都有学问,我还奇怪难道满京城找不出第二家医馆吗。”
看着儿子和儿媳妇旁若无人地自顾自说起来,展敬忠不得不干咳一声打断他们,没好气地说:“行了,退下吧,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