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一事,展怀迁与太子谈至深夜,待他踏进家门,已然过了子时。
值得欣慰的是,太子愿意考虑站在他这一边,而殿下之所以会有亲征的念头,全因自先帝以来,诸位亲王郡王中,战功赫赫者无数,太子想为自己加一成功勋,来日能有统帅三军的魄力,能有压制宗室的威严。
好在展怀迁一通利害分析后,太子能冷静下来思考,要给他一些时间。
毕竟,比起亲征出战更为难的,是公然反对皇帝的决定。
“二哥儿,您可算回来了。”在中门回廊打瞌睡的福宝,被人推醒后,睡眼惺忪地迎上来,还有几分迷糊地说,“怎么越来越晚了。”
展怀迁问:“你等在这里做什么?”
福宝努力跟上公子的步伐,说道:“大夫人命小的等候您,传句话给您,说今日甄家大儿媳妇的事,少夫人看起来冷静清醒,心里不定多难过害怕,要您多多留心好生安抚。”
展怀迁停下脚步,问道:“少夫人今日如何?”
福宝将发生的事都说了,提到派人去徐家打听,还说:“已经知会了罗叔明日天亮就要用车,比老爷和您上朝时辰还早呢,小的听嬷嬷的意思,少夫人是要去徐家堵人。”
展怀迁微微蹙眉,说了声知道,便继续往观澜阁走。
平日里,这时辰早都睡了,即便七姜等她也会静悄悄在房里等,可今晚院子里亮堂堂,还有人影在卧房的窗下晃动。
“出什么事了?”展怀迁疾步闯进来,见到眼前光景才松了口气,张嬷嬷正坐在炕边喂七姜喝水,两人望着他,异口同声地说,“可算回来了。”
原来七姜方才忽然有了害喜的症状,将晚饭吃的全吐了,屋子里已经折腾过一回,屏风后丫鬟们正换干净的被褥,七姜被搀扶来外间炕上歇一歇。
反倒是张嬷嬷很淡定,说道:“哥儿不必慌张,之后好一阵子,这都是常有的事,奴婢会精心伺候少夫人,您放心。”
“嬷嬷辛苦了,忙完都早些睡吧,我来照顾夫人。”展怀迁吩咐众人,“你们收拾好,都歇着去吧。”
张嬷嬷催他沐浴更衣,却被七姜拦下说:“我想和怀迁说说话,嬷嬷,您忙去吧。”
展怀迁朝嬷嬷递了眼色,嬷嬷立时会意,便退进内室,去看小丫鬟们铺床。
“姜儿,还难受吗?”
“吐了就好多了,见识过大嫂嫂那样,我心里有底,往后得有一阵辛苦。”七姜笑着说,“可我不怕,我最能吃苦了。”
“我、我去洗个手,在外头一天,风尘仆仆的。”展怀迁不敢靠近七姜,怕带了什么脏东西回来。
“其实我想……”七姜怯怯地往里屋看了眼,便招呼相公凑近些,“怀迁,我有件事求你。”
当张嬷嬷收拾完被褥出来,外间炕头上俩孩子不见了,她急着追出来,门外值夜的丫鬟主动说:“公子和少夫人出去了,不让惊动您。”
张嬷嬷担心不已:“这大晚上的,能上哪儿去?”
偏偏就要晚上才合适,展怀迁带着七姜从后门出去,他亲自赶马车,遇上巡夜的衙差盘问,见了他的腰牌,也不敢不放行,小半个时辰后,夫妻俩来到了甄家的私宅。
马车停在私宅后门的巷子里,若还在侯爵府,家里大少奶奶没了,该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今晚必是请来道士和尚做法,族人们依序守夜,宅门上下灯火通明才是。
可这会儿静悄悄的,哪有半分办丧事的模样,想来他们眼下温饱尚艰难,什么都顾不得了。
七姜在车上没动,走得匆忙,她只裹了风衣,但即便装扮齐整,
也是和展怀迁说好的,只在车里等着,不亲自动手。
而展怀迁已经到了墙角下,将玉颂和怀逸偷偷为嫂嫂准备的香烛纸钱拿出来,恭恭敬敬地烧给已故之人。
“嫂夫人今生不易,但您心存一分善念,想必能有福报,来世投生好人家,但愿那时候,世道清明,再无女子受夫家欺侮。”展怀迁念念有词,洒下最后一把纸钱,就着火光,回眸见七姜伏在车窗边,朝他点了点头。
“我们走吧,一会儿叫人察觉了。”展怀迁回到马车上,但七姜不愿独自在车厢里待着,便出来与他并排坐,吹着凉凉的夜风,调头往家去。
马蹄声踏破夜晚寂静,七姜靠在展怀迁肩头说:“你猜张嬷嬷这会儿,是不是在骂人,她一定气坏了,门前的几个指不定要被她揪耳朵。”
展怀迁说:“不至于,她知道我们的脾气,岂是几个小丫头能拦住的。”
七姜笑道:“可我们还是怕她呀,都不敢惊动她,更不敢让她知道,她们一定很忌讳,听说婶婶已经对玉颜念叨过了,说家里办着婚事,我去管别家死、死……”
然而说到这里,七姜哽住了。
这一整天,进宫见茵姐姐,回来与母亲商量,再听怀逸解释法典,撺掇玉颂替她去找管事弄来香烛纸钱。
她看起来冷静又安定,可只有自己心里明白,是怕公婆担心,怕给家人添麻烦,也不想张嬷嬷她们跟着紧张。
其实七姜心里很不好受,这都第二回了,与她或多或少有些关联的年轻女子就这么没了。
但周遭的人,仿佛没什么反应,自然与她们不相干,没得去为陌生人操心,可是,那是人命呀。
“怀迁,对不起,让你陪我做这些事。”
“积德行善的事,有什么做不得的。”
“今天娘亲自来告诉我这事儿,我心里就明白,上回我哭得你惊动叶郎中来,所以他们都怕我撑不住。”七姜哽咽道,“非亲非故的,统共没见过几次面,我真犯不着为她伤心,但我后悔,后悔那天太无情。”
展怀迁没说话,伴随着马蹄声,静静地听七姜倾诉,等她将满腹的懊恼愧疚都倒出来,能感受到身边的人气息也变得轻盈了。
“怀迁,这件事能让我自行处置吗,不论我做什么。”七姜冷静下来,说道,“我会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出门一定带着罗叔和侍卫,不让自己受一点伤害。”
展怀迁笑道:“福宝说,你明儿一早要去徐家门外候着?”
七姜的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他们一天不告甄家,我就缠他们一天,反正我闲着没事,他们闲不闲就难说了。”
展怀迁温和地说:“去吧,我送你去,你做什么我都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