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入宫,张嬷嬷、映春等未被允许相随,亦非苏尚宫前来迎接,虽是祥英殿面熟的宫人,但人家不苟言笑十分严肃,七姜就不便询问什么,只有安安静静一路到了贵妃殿外。
然而迎面见瑜初走来,郡主并不奇怪,还高高兴兴地说:“我和太子妃娘娘在上林苑等你,宫里的枫叶都红透了,娘娘召我们来陪太子妃赏枫叶。”
七姜懵懵的,还没明白过来,郡主就被拥簇着离开,自己则被宫女领路,送到了贵妃的跟前。
“你有了身孕,免礼吧,赐座。”贵妃端坐桌案前,手里卷一册书,见了七姜便淡淡地吩咐宫人,“不必上茶了,夫人一会儿就去太子妃那边。”
七姜和贵妃早已“撕破脸皮”,就不必再装得谨小慎微,只是她虽然不喜欢贵妃,但也由心敬畏这个人,眼下公婆和丈夫都不在身边,可不敢轻易得罪谁,于是规规矩矩,一切照着该有的礼仪来。
看着跪拜的云七姜,贵妃无奈地摇头,挥手示意宫人们退下,待七姜站定后,她又指了指圆凳,说道:“坐吧,难道要本宫仰着脖子与你说话?”
七姜这才坐下,稍稍抬头细看,便见贵妃面前堆满了书,好几堆摞得半人高,她定下心来,便说道:“今日晴朗无风,气候尚未严寒,臣妇便在家中整理书房晒书,娘娘您这么多书,也要晒书吗?”
贵妃道:“这些已晒好,才收进来,我随手翻一翻。”
七姜点了点头,继续老实等待贵妃发话,心里则想,方才郡主说,贵妃是找她们来陪太子妃赏枫叶,但眼前这架势,总觉得贵妃是特地要见自己,太子妃只是幌子。
“那日上殿,面对皇上,面对大臣们,回去后你可有反省,可有什么领悟?”贵妃放下书,正视着七姜,“说来我听听。”
七姜脑袋里一片空白,不自禁地重复:“领悟……反省?”
贵妃苦笑:“所以这事儿,就过去了?”
七姜不明白这话里的用意,唯有如实回答:“是,回娘娘的话,那件事在臣妇这里,已经过去了。”
贵妃轻轻一叹:“想来也是,你一个大字不识的小丫头,还能怎么样。”
七姜心里有些不服气,脱口而出道:“臣妇随家母念书有些日子,已识得不少字。”
贵妃扫了眼桌上的书,抬眸便道:“‘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这几句,说的是什么?”
七姜一脸茫然,说实话,她连听都没听清楚,更别说听明白。
但不论贵妃是否有心为难,都没必要自卑怯弱,谁难道生下来就能考状元,她这才念了几天书,有什么好怕的。
“请娘娘赐教。”七姜不卑不亢,欠身低头,“请娘娘恕臣妇无知。”
贵妃眼底,倒是多了几分欣赏的目光,语气温和地说:“怨恨、恐惧、喜好还有忧患,都会影响你对待世事和人的判断,将来你若要辅佐太子妃,做一些为天下女子振臂高呼的事,那就要做到真正的公允公正,抛开你的私心和杂念,不能偏激不得固执,这几句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七姜只懂了七八分,但听得很认真,又见贵妃指了桌上的书说:“这里所有的书,我都看过,从我嫁入王府到今日。”
七姜睁大眼睛,桌上堆起的书,几乎和展怀迁书房里的藏书差不多,那是展怀迁从开蒙起至今近二十载,手不释卷念下的,刚好贵妃嫁入王府到如今,也差不多的年月。
“娘娘……”
“想要让满朝文武那些男人们,理解你和太子妃要为女子奔忙
的行为,你就得先了解他们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因此他们念过的书,你一本都不能落下。”
七姜挺直了背脊,神情郑重地望着面前的人。
贵妃却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仿佛在她看来,女子念这么多的书,也是应该的。
“那日大殿上,是皇上有心向着你,是皇上有心促成此事,才会让你全身而退。”贵妃说道,“不然就是用上你撒泼打滚的本事,你也会被那些大臣撕得体无完肤,自然,不是真的来撕碎你的衣衫,而是叫你内心崩塌,被他们说的哑口无言。”
七姜点头:“娘娘说的是,展怀迁也说了和您差不多的话。”
贵妃道:“怀迁可是皇上用心栽培的人才,他若想不到这些,皇上和我才该失望了。”
七姜抿了抿唇,抬起头大方地问:“娘娘您今日召见臣妇进宫,是想提醒臣妇多读书,多明事理,还是另有什么吩咐?”
贵妃微微一笑:“总算你是个机灵的孩子,可惜荒废了过去那些年,不过差也只差在,启蒙晚些,我方才说,这些书是我嫁入王府后才开始念的,在那之前,我也不过是识几个字,念几首诗。”
七姜看向那些书,心里想什么,一时没管住就说出口:“娘娘,是您决心要陪伴皇上踏上帝王之路,所以……”
贵妃喜欢聪明的孩子,虽然这云七姜在她看来,如孙猴子般不好教化,可她还是愿意和聪明的人说话。
贵妃道:“去和太子妃赏枫叶吧,往后好好跟着你婆婆念书,只是她这个人,白念了那么多年的书,什么都不管不问,你别学她。”
七姜可听不得旁人说自家婆婆坏话,正要反驳,殿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有宫女慌慌张张闯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娘、娘娘……太子妃、太子妃她……”
七姜的心猛然被吊起来,可等宫女喘过这口气,真正让人担心的,却不是茵姐姐,而是郡主,就在刚才,她被一把小刀刺入腹部,只为了替太子妃挡下来自小公主的刺杀。
贵妃冷静稳重,领着七姜赶来上林苑,受伤的人已经被送到最近的殿阁,哪里住着年轻的嫔妃,吓得魂飞魄散缩在屋檐下不敢动,见了贵妃,结结巴巴地说着:“娘娘,郡、郡主流了好多血,她会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