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特的突然到访,让菲勒蒙忘记了今天的重要安排。
菲勒蒙走出客厅,突然想起,他还没有收拾那些破碎的茶杯碎片。他不能就这样把它们丢在那里,于是,他转身走向厨房。
然而,当他来到厨房,却发现原本被他随意扫到角落里的碎片,竟然消失不见了。
“玛丽,是你收拾的吗?”
玛丽跟在菲勒蒙身后,走了进来。她僵硬地挥动着双手,动作如同提线木偶一般,显得笨拙而滑稽。
“是的,先生,我怕您会受伤。”
“让我看看你的手。”
玛丽那双点缀着蓝色颜料的玻璃眼珠,不安地转动着。
“快让我看看。”
在菲勒蒙的催促下,玛丽不情愿地伸出了双手。菲勒蒙抓住她的手,仔细地翻看着。不出所料,玛丽那光滑的蜂蜡皮肤上,多了许多划痕。
“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
“可是,先生……”
“家务活,我自己可以做。你,你还是去做一些,你能做的事情吧。比如给那些兰花浇浇水什么的。”
菲勒蒙实在没有勇气,直视玛丽的眼睛。他松开玛丽的手,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说道。
“我出门了。”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
菲勒蒙慌慌张张地逃离了厨房,他需要找个借口,来逃避玛丽那双空洞的眼睛。然而,玛丽那低沉的声音,却如同利刃一般,刺入了菲勒蒙的内心。
“那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老法院大学。
这座位于伦敦北部小山上的小型大学,曾经是英国最神秘、最封闭的修道院之一。早在中世纪,这里的僧侣们,就开始研究自然哲学,他们对宗教教义,有着大胆而激进的解读,因此,被教会视为异端,遭到大规模的迫害。
为了躲避教会的追杀,修道院被改建成了一座坚固的堡垒。如今,大学的建筑,依然保留着中世纪的风格,随处可见,暗道、密室等防御工事的痕迹。
而位于大学中心的“爱尔兰圣徒塔”,则是中世纪建筑的巅峰之作。
这座塔楼,是三大学院的交汇点,但它内部的结构,却异常复杂,所有的走廊和楼梯,都被巧妙地设计,使得任何人都无法从一个学院,直接进入另一个学院。这正是老法院大学,一贯坚持的“学院隔离”传统的体现。
“爱尔兰圣徒塔”的顶层,是校长办公室,同样被分隔成三个独立的空间,互不相通。也就是说,这座奇怪的大学,在同一个位置上,竟然有三间校长办公室。
“啪!”
羽毛笔,如同被吸入墨水瓶一般,重重地落在纸上。清脆的响声,在校长办公室的穹顶上回荡,显得格外刺耳。阿波罗·格雷戈里奥斯·卡拉斯教授,签署完最后一份文件,摘下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民族主义与国际政治学……我没看错吧?”
“是的,教授。”
菲勒蒙像一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一样,紧张地等待着卡拉斯教授的回应。卡拉斯教授似乎对课程名称,比合同内容更感兴趣。他站起身来,笑着向菲勒蒙伸出了右手。
“很好,1895年12月2日,从今天起,您就是老法院大学的正式教授了,欢迎您的加入。”
菲勒蒙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刚想站起来,却被卡拉斯教授阻止了。卡拉斯教授注意到了菲勒蒙的腿疾,善解人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站起来。菲勒蒙感激地点了点头,坐着与卡拉斯教授握了握手。
卡拉斯教授回到座位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今天,我暂时代理校长一职,还请您多多包涵。我还是更喜欢,坐在书桌前,研究那些古老的书籍。”
这位老教授,毫不掩饰自己的紧张和不安,他坦然地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菲勒蒙面前,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和善良。
“校长先生,他去哪里了?”
“他也是一样,不,他比我更严重。他是一个纯粹的学者,对行政事务毫无兴趣,所以,他将所有工作,都交给了三个学院的代理校长。我甚至,从来没有见过他亲笔签署任何文件,尽管,他的名字,经常出现在皇家学会的重要论文上。”
“可是,教授,我之前收到过几封,署名是校长的信……”
“啊,那些都是我代签的。现在,我用他的名字签名,比用我自己的名字签名,还要熟练。”
卡拉斯教授轻描淡写地说道。
“好吧,我原本以为,我对校长先生唯一的了解,就是他的签名,现在看来,连签名,都是假的。”
“我理解您的感受,校长先生,确实是一个很神秘的人。他是我认识的所有人中,最神秘的人。”
听到菲勒蒙的话,卡拉斯教授哈哈大笑起来。菲勒蒙并不讨厌他这种,地中海人特有的夸张表达方式。
“说起来,您来的正是时候。”
“说实话,我很惊讶,我的职位,竟然还保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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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有一些愚蠢的家伙,写信要求学校解雇您。”
卡拉斯教授耸了耸肩,不以为然地说道。
“但是,教授委员会和学生代表,一致决定,继续聘用您。这对于老法院大学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们追求的是智慧,而智慧就像水一样,一旦停止流动,就会变得腐败。所以,老法院大学,需要新鲜血液的注入。”
菲勒蒙感到一阵莫名的熟悉感,他似乎在哪里,听到过类似的话。
“请问,您刚才说的是,一句名言吗?”
卡拉斯教授疑惑地看着菲勒蒙。
“我是说,类似于校训之类的东西。”
“啊,看来,您在来这里的路上,已经和其他人,交流过了。”
“准确地说,是几个月前,我参观图书馆的时候,从一个学生那里,听到了类似的话。”
卡拉斯教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像是在思考,该如何用学生能够理解的方式,来解释这件事。事实上,他本来就是一名教授,所以,他有这种习惯,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该怎么解释呢……嗯……”
卡拉斯教授沉吟着,菲勒蒙趁机将目光,转向了房间里的其他地方。事实上,自从他走进这间办公室,就一直被一件东西,吸引着注意力。那是一座,安装在墙壁上的机械钟,菲勒蒙甚至不确定,是否应该称它为“钟”。
那是菲勒蒙,生平仅见的,第二复杂的机械装置。
它的造型,与布拉格天文钟有些相似,但即使是那座,号称世界上最复杂、最精美的天文钟,与眼前的这座机械钟相比,也显得简陋不堪。与其说它是一座钟,倒不如说,它是一件艺术品。
仅仅是肉眼可见的符号,就足以让人眼花缭乱:罗马数字、黄道十二宫、希腊星图、耶稣和他的十二门徒、卡巴拉生命之树……各种符号,层层叠叠,令人目不暇接。
这些符号,似乎都由独立的齿轮驱动,它们相互碰撞,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如同无数只老鼠,在啃食着木头。原本应该安静的校长办公室,因为这座机械钟的存在,变得如同伦敦的闹市一般喧嚣。
这些符号,不断地变换着位置,仿佛在进行着某种神秘的交流。菲勒蒙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这座钟,每一秒钟,都在变成一个全新的事物。
事实上,菲勒蒙已经尝试了好几次,想要从这座钟上,读取时间,但他只找到了一根,偶尔会移动一下的时针。分针和秒针,肯定也隐藏在某个地方,只是菲勒蒙不知道,它们究竟在哪里,又以何种形式,来显示时间。
“您在看什么?”
菲勒蒙的目光,太过专注,卡拉斯教授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和蔼地问道。菲勒蒙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向卡拉斯教授道歉。
“抱歉,教授,我失礼了。”
“没关系,每个人第一次看到它,都会有这种反应。”
卡拉斯教授笑着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
“这是校长先生,亲自设计的‘六慧之钟’。”
“六慧?”
菲勒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卡拉斯教授似乎早就料到,菲勒蒙会提出疑问,他耐心地解释道:
“您听说过‘第六感’吗?”
“我在海军服役的时候,那些新兵蛋子,总是喜欢谈论这些东西。”
“啊,是吗?您对‘第六感’,有什么看法?”
“自从他们被流弹击中身亡之后,我就尽量避免,与那些相信‘第六感’的人,来往了。”
菲勒蒙的回答,有些粗鲁,卡拉斯教授愣了一下,连忙道歉。
“抱歉,勾起了您的伤心往事。”
“都过去十多年了。”
菲勒蒙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作为一个绅士,他不应该如此敏感。或许,是因为今天早上,看到玛丽受伤的手,让他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他,对卡拉斯教授无礼的理由。
“我所说的‘六感’,与那些伪科学,完全不同。它指的是人类的第六种感觉。”
“比如,平衡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