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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人各自找了房间休息,二楼栏杆边,翎卿放松地靠着栏杆,眺望远方。
奈云容容无声无息上楼来,站在他身边。
“查清楚了吗?”翎卿没回头。
“查清楚了一部分。谢斯南一个月前就回了晋国国都,他手下的人带着方博轩那对师兄弟连夜去了东珠海,可能怕我们知道消息来拦吧,现在那两人已经被扔进海里喂那头黑蛟了。黑蛟见血作乱,东珠海上刮了三天风暴,就等着镜宗去收拾烂摊子呢。晋国国都那边倒是没查到什么,毕竟是一国亲王,亲王府戒备森严,不比镜宗那种大门常打开的宗门,到处都是山草花树,放只鸟丢条蛇完全不会引起人注意。王府里里外外戒严了,进出都有严格检查,他们知道您身边有个我,这方面防的尤其密实,很难混进去,不过大致的动向还留意着。”
翎卿:“还有吗?”
“还有他的伤应该蛮重的,各种灵药流水一样进去,听说用药量就算是死人都能救回来了,只可惜没用。”奈云容容耸肩,“那毒里面有您的血,千山雪谁能解呢?别说他的手,他人都得废,现在就跟您一样,每个月都得经历一回,不可能好过。”
说起这个,奈云容容忧心忡忡,“您这个月大概是什么时候,能感觉到吗?”
“不用担心,大概不会发作了。”
“???”奈云容容倏地扭头,头发差点甩到翎卿身上,面色悚然,险些没压住声音破音,“您把哪个男人睡了?”
翎卿:“……”
“一个都没有,”翎卿把她脸推回去,“离我远点。”
“……”奈云容容自尊受伤,“虽然我靠过来也不能给您解毒,但您每次都这么嫌弃我,真的让我很伤心啊。”
翎卿一根根擦着手指,“别装,我又不止嫌弃你一个。”
“我知道,我看到了,上次温孤宴舟想给您解毒来着,被您一脚就踹地上去了,直接从床边滚到了门外,哈哈哈,想起来我就乐。”奈云容容幸灾乐祸。
翎卿端详她,“你很在意温孤宴舟?”
他都听奈云容容提起好几l次了。
“没法不在意,他的担子还压在我单薄而脆弱的肩膀上,”奈云容容疲惫微笑,“我每每被您使唤的团团转的时候,就会非常怀念他。”
翎卿却不如她放松,也没什么玩笑的意思,平静阐述事实:“我以为你喜欢他。”
奈云容容嘴角抽搐:“怎么可能?”
她试着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她和温孤宴舟?
不行,要吐了。
在她认知中,温孤宴舟一直是个非常、非常极端的人。
虽然温孤宴舟常年带着一张温和笑脸,做事彬彬有礼,不急不躁,但她确定以及肯定,这个人的脑子很有点问题。
最大的一个问题就在于,在温孤宴舟的世界里,只把翎卿当成了人。
他只在乎翎卿,只关注翎卿的喜怒哀乐,对
翎卿的一切命令都从不质疑,宁愿拿自己的命冒险也要把翎卿的意志贯彻到底,关键时刻,他能为了保全翎卿牺牲所有的人。
包括他自己。
作为潜在的、随时会被温孤宴舟牺牲掉的一员,奈云容容很难对他生出好感。
虽然让她自己来选,她也会愿意为翎卿去死。
但这不代表她就能让温孤宴舟把她推出去送死。
这是两回事。
从她认识温孤宴舟以来,无论温孤宴舟生前还是死后,她能想起来的,从来都只有他讨人厌的嘴脸。
“您又不是不知道,除了您,我讨厌任何男人,”奈云容容生无可恋地撑着脸,“你忘了吗,当初我就是其他男人送给您的礼物,如果遇到的不是您,我大概……大概会恨不得全世界男人都去死吧。”
她一直不喜欢回忆曾经,就是不愿意想起那段灰暗的岁月。
被人当做物品随意赠送,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宴会上,被人用鞭子驱赶着爬向一个男人,被逼着讨好他,只为了让他留下自己。
她爬的时候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这些人的脖子咬断,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她的手,她的膝盖,不断压在碎瓷片上,被割得不断流血,酒精浸泡着伤口,痛得钻心。
男人们以她的鲜血取乐,不断发出让人作呕的大笑。
去死去死去死。
她极尽恶毒地诅咒这些人,抬起头来时,却是再温顺不过的目光。
她亲昵地依赖过去,用自己的脸贴对方的小腿,软着嗓子叫主人。
她想活下来,无论如何都想活下来。
然后她就真的如愿以偿了。
被她依偎着的少年垂目望下来,打量她片刻,漠然得像是看死物的目光渐渐变得灵动起来。
那是欣赏。
不是男人对女人的欣赏,而是困兽对同类的欣赏。
他说,他从她的眼里看到了野心。
“站起来。”他说。
那是十六岁的翎卿,那天是他的十六岁生日,他奉命替老魔尊扫除异己,有城主想要贿赂他,在百般讨好未果后,黔驴技穷,献了个女人给他。
那个女人就是奈云容容。
她那时还不叫这个名字,也就和翎卿差不多大,用女人来形容那时候的奈云容容还不太恰当,只是个女孩罢了。
但就是这么一个稚嫩的,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女孩,在被人打到遍体鳞伤,驱使畜牲一样送到翎卿面前时,抓着他的靴子仰起头,青紫的眼眶里没有一滴泪。
翎卿从她眼里看到了野心。
永不屈服,永不认输的野心。
她想向上爬。
为此不惜任何代价。
“想跟我走吗?”翎卿俯下身,盯着她的眼睛,“爬起来,站在我面前,我就带你离开。”
于是奈云容容爬了起来。
她脖子上带着栓畜牲的铁环,手上戴
着镣铐(),??????住?()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但她用她被打断骨头的手,在地上拖出血痕的腿,牙关咬出了血,攀着翎卿,摇摇晃晃地站在了他面前。
一站,就站了这么多年。
从被随意欺辱赠送的女奴,成了魔域内人人惧怕的毒女。
就连翎卿都还能回忆起,奈云容容刚到他身边时,有多彷徨不安,害怕被他抛弃,拼了命地让自己变强,变得有价值。
到现在,她身上再也找不出曾经的痕迹了。
走出来的人怎么可能愿意回到过去,奈云容容比谁都讨厌回忆,回忆一次就抑郁一次。
只是有的时候还是忍不住。
“喜欢谈不上,只是……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他突然死了,就好像死了一段记忆一样,以后还能记得那些事情的人又少了一个,”奈云容容笑起来,“您不用担心,我不是温孤宴舟,我对您的忠心不会变,在我心里,您永远排在第一位,情爱这种东西对我没有意义。”
翎卿点头,“那就好,如果你喜欢他,因为我杀了他,记恨我,也打算背叛我,我会很难过。”
“殿下还能为我难过啊,真好,为您死都值了。”奈云容容开了句玩笑,静了会儿L,忽然问,“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温孤宴舟心思不纯了?”
也……一早就做好了杀掉他的准备。
毕竟有些事连她都看得出来。
她曾经见温孤宴舟去找过那个人。
翎卿十八岁时候带回来、就过了一个月就死掉了的那一个。
不是意外撞见,而是故意跟踪。
她第一次见到那个人出现在翎卿身边时,站在院子外,看翎卿和那个人打赌,翻了一下午的书。
她那时刚到翎卿身边,既是想更了解翎卿,也是忐忑不敢离开,怕弄出动静被翎卿发现。
那个人终归是来路不明,翎卿也没有对外公开那个人存在的意思,万一是个不能让她知道的秘密怎么办?
而那一天,还有另一个人,也站在那处小小的院子外,沉默地看了整整一天。
从正午到黄昏,再到深夜。
那是温孤宴舟。
他站在屋子另一个方向,望着院子里的两人,第一次面无表情。
那一刻的温孤宴舟让奈云容容下意识感到恐惧。
或许是出于第六感,她开始注意温孤宴舟。
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安身之处,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任何想伤害翎卿的人都是她的敌人,妨碍她的人都得死。
终于有一天,翎卿不在,她看到温孤宴舟闯进了翎卿的房间,质问那个人是谁,还有他留在翎卿身边的目的。
这还算正常,翎卿身边突然出现一个不知身份的人,任谁都不放心。
那人连点不自在都没有,问什么答什么,坦率得不像话,就连他还有几l天好活都不避讳。他自称是无名之人,路过这里,偶然遇到了翎卿,就在这里借住几l天,没有仇家也没有过去。
()当然,也没有未来。
奈云容容如释重负,这些话真假无所谓,只要快死了这句是真的就好了。
可紧接着,温孤宴舟的话就让她的心重新提了起来。
“凭什么?”温孤宴舟说,“我陪了他这么多年,他身边的人一直是我,只有我,你算什么东西?”
他背对着门窗,奈云容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听出他压抑在平静外表下的愤怒。
以及不甘。
他看出了翎卿对这个人异乎寻常的态度。从来冷静得不像个正常人的人,在这个人面前被气得屡屡失态,动辄发脾气。
这本身就是一种特殊。
还是连他都没能得到的殊荣。
翎卿会信任他,倚重他,性命关乎的事情都能交给他做。
但翎卿不会对他展露自己真正的情绪。
那时的翎卿还在蛰伏。他的处境非常不妙,上有老魔尊觊觎他,下有魔域各大城主虎视眈眈,等着把他拉下来,在这种情况下,他本身也不可能外露自己的喜怒哀乐。
温孤宴舟从前不觉得有什么,因为翎卿对别人也这样。
但现在不同了。
被他质问的人态度却十分自然,甚至面上还微微带着笑意,反问温孤宴舟:“你觉得他需要什么呢?”
“陪伴?关心?爱慕?”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他每说一个字,温孤宴舟垂在身侧的手就握得越紧,手背青筋一根根隆起,骨节咔咔作响。
那人却还在笑,问他:“你觉得他需要这些吗?”
“那你呢?我能一直陪着他,而你连陪伴都不能给,”温孤宴舟声音都哑了,强撑着讥讽他,“你不是快死了吗?连这个月都活不过去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我能让他变得更强。”那人轻松地说。
奈云容容闭上眼。
她已经知道这场辩论的胜负在谁那边了。
翎卿看中了她的野心,他自己又何尝没有野心?
翎卿可以没有人陪伴,是他们这些跟着翎卿的人需要他,而不是他需要他们,没有她和温孤宴舟,翎卿独自一人也能前行。
他也可以没有人关心,关心不能当饭吃,没人关心也不会死。
爱慕更别提,一文不名的东西,魔域最不值钱的就是真心,何况翎卿长成那样,但凡他想,喜欢他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那人温声说:“是你喜欢他,你想要给他什么东西,应该看别人缺什么,而不是你有什么。”
那天温孤宴舟第一次在人前失态,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虽如此,但奈云容容那时其实不太担心。
那个人迟早都是要死的,活不了太久,等他死了,一切又会回到原状,温孤宴舟是个聪明人,应该比她更明白这一点。
如他所说,他们才是能长久陪伴在殿下身边的人。
但事实怎么样呢?
那个人确实死了,也
当真没活过那个月,非常短暂,满打满算,那个人在翎卿身边也就停留了二十多天。
但从他死后,翎卿就变了。
不是性情大变,也不是伤心难过得活不下去,整日以泪洗面。相反,他没有表露出一点难过,但他开始吃饭睡觉了。
翎卿入魔域九岁,十岁结丹成功,早已辟谷,不再需要进食。他本人还是个修练狂,更不可能浪费时间去吃饭睡觉。
仗着魔尊没把他放在眼里,翎卿抓紧了一切机会,拼命让自己变强。
一百年够干什么呢?对凡人来说,一百年可能就是一生。对他们这些修士来说,要是资质一般点的,一百年还不够普通人破个金丹。
但是对翎卿来说,一百年,他从无到化神,一步跨越入云端。
他隐忍了一百年,收敛自己所有的锋芒,像一具行尸走肉那样活着,不敢让魔尊知道他的真实实力,向魔尊表露忠心,为的不就是最后的结果吗?
可他居然把时间用在了这种事情上。
就因为那个人。
翎卿问他:“你都要死了,整天开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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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活着就满足了?”
“当然不是,人活着怎么能只活着呢?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看遍这世间的风景,要开心每一天,这样才算活过啊。”
那人眉眼弯弯笑起来,明明坐在翎卿身前的阴影里,却好像在发光。
他看着翎卿,忽而有了些感概,声音温和下去,叹息一样:
“这个世界很大啊,翎卿。”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个双十年华不到,早已经变得死气沉沉,另一个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却笑得全然无所谓。
“你能教我什么?”翎卿突然问。
“你想学什么我就教什么,我无所不……”
那人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什么,遗憾地说:“真倒霉,我现在已经不是无所不能了。”
他眼中笑意不改,“但应该还是比你知道的要多一些,你想学的我都可以教。”
“教我做坏事也行?”
“行啊。”
“你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的仙君吗?”翎卿扫过他那一身惹眼的白衣。
那人说:“可你没有生活在一个好人能活的地方啊。”
“要是……”
那人没说完,仓促而遗憾地笑了下,摸了摸翎卿的头发。
“算了,假设这些没有用,我还是来教你做个坏人吧。”
翎卿久久不语,奇迹般地没躲,也没把他的手打下去。
“翎卿。”
那人叫了他一声,短促地笑了下。
“你要好好的啊。”
翎卿果然好好的。他没有因为男人的死而停下自己的脚步,连丝毫停歇都不曾有,他一路前
()进,披荆斩棘,实力越来越强,逐渐不再需要伪装,就连目空一切的老魔尊都开始警惕起他,戒备这个年龄连他岁数零头都不到的少年,对他处处提防。
明明一切都在变好,温孤宴舟的眼神却一日比一日晦涩。
他依旧笑着,让人琢磨不透。
可翎卿每在窗边多看一次黄昏,他身上的阴郁就越浓重一分。
早晚有这一天。
奈云容容心知肚明。
温孤宴舟迟早控制不住自己。
但她没想到的是,温孤宴舟在痛苦中沉沦挣扎的结果,是选择喜欢上别人,背叛翎卿。
——得不到回应,那就毁掉好了。
——你不喜欢我,不愿意接受我,那我就把这颗心送给别人好了。
所以最后的结果也不是不能预料。
翎卿并不要求他们断情绝爱,他对身边的人一向纵容,他们可以喜欢上任何人,和任何人在一起,他都不会干涉。
但前提是忠诚。
背叛即死。
客栈二楼,翎卿把被风吹凉的手收回袖子里。
“我试过改变,但我控制不了他的想法。”
温孤宴舟早就偏执成疯了。
奈云容容抓着栏杆,后仰看着他,安慰道:“没事啦,男人都这样,总觉得谁都该喜欢他们——当然,我不是说您啊。您拒绝他都快拒绝吐了,他非要撞这个南墙,能怪谁呢?”
“他还是想不开啊。”她说。
声音悠悠飘散在山风里。
“怎么就不能跟展佑丞那小子学学呢?一个天天当怨妇,一个整天穷开心,但凡这两个人把自己的开心和不开心分对方一半一下,咱们这边都能多俩正常人。”
她咬牙切齿,“我也不用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气死了!”
翎卿笑了,拍拍她的头,“好好干。”
奈云容容垂头丧气。
楼下忽然传来一道目光。
翎卿想起上次大比的时候,他摸奈云容容的头,亦无殊就站在演武场看着他,他眉心轻轻一跳,往下望去。
是一个陌生男人。
锦衣玉带,通身富贵逼人。夏末的时节,空气还沉闷得很,这人就披上了大氅,脸色看着不佳,病怏怏的,透着股不健康的苍白,长相倒是出众,俊眉朗目,很有些温润贵公子的味道。
大概是奈云容容说的“客人”。
翎卿进屋的时候没看到他,就连他的随从都没看到,应该是上楼休息去了,就是不知道这会儿L怎么又出来。
“这人易容过?”翎卿传音问奈云容容。
“对,不是真脸,”这也不稀奇,在外面行走不比家里,还是走到这种鸟不拉屎的荒山野岭里来,再小心都不为过,奈云容容还见过男扮女装的,装出来的胸比她还大,“他那些随从也都易容了,全是修士,修为不低。”
奈云容容跟在翎卿身边多年,能得她一句修为不低,已经
相当不容易了。
这里离晋国国都不远,这人这身打扮,再加这些侍卫,少说也是个名门世家的少爷。
不对,应该是当家的老爷。
少爷的气质可不像这样。
这位年轻的老爷在夏天披着貂抱着火炉,惊讶地看着二楼的两人。
他捂着嘴低低咳嗽了一声,抬头时又是一副温雅的笑颜,“老板原来在这,倒是让我好找。”
“客人有什么需要吗?”奈云容容入戏极快,撩了撩鬓发,拿出山精女鬼的派头,笑得媚意横生。
“就是有些睡不着,想问问老板这里有酒吗?”
开店哪能没酒,奈云容容柔声说:“当然有,管够,客官喜欢什么酒,我这就让人去搬上来。”
“都可。”客人又咳了一声,咳得一张脸惨白,“劳烦了。”
“欸,客官稍等。”奈云容容招呼了一句,传音给翎卿,“他这身体还喝酒,不会把自己喝死在这里吧?”
“喝死就埋了,后面地这么宽。”翎卿不动声色打量男人。
“也是。”奈云容容开惯了黑店,眼都不眨一下,捞起袖子,下去让伙计搬酒去了。
翎卿也跟着慢慢踱步下去。
男人坐在靠门的桌子边,附近几l张桌子都坐满了人,果真如奈云容容所说,全是修为不低的修士。
不是一般的世家大族能培养出来的。
他原打算在里间坐下,门口那一脸病气的男人忽然开了口,俊逸眉眼含笑,招呼他,“这位兄台,相逢就是有缘,不妨过来一起坐坐?”
他嗓音轻柔和缓,不带一点针刺,却自然而然带了一股压迫感,不容人拒绝。
果然是世家贵族之后。
翎卿和那拥在大氅里的病秧子对视片刻,当真走了过去。
大堂里点着灯,只是不太明亮。
这鸡犬不闻的地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不错了,自然不该有太奢华的客栈,奈云容容随意弄了几l盏油灯,不至于让人看不见摸瞎,其余就什么都没了。
那人借着油灯仔细打量翎卿,如此近的距离,他眼里的惊艳一目了然,完全掩盖不住,不过很快,惊艳褪去,眼底掠过一丝惊讶,继而变为了深深的警觉。
翎卿挽起袖子,在他对面坐下,“有事?”
那人不自觉坐直了,大氅都遮不住他紧绷的肩背,面上的防备之色更深了,若有似无地刺探,“敢问阁下尊姓?”
翎卿弯起唇。
别人都是问名字,或者是问对方怎么称呼,这人就问个姓。他的姓可不常见,世人所熟知的姓翎的就那么一个。
“微生。”
他不算说谎,可对面的人听了他的话,非但没有放松,眼中的疑惑之色更浓了,他顿了顿,转而开始闲谈起来。
“在下裴飞光,秦国人士,今日碰巧路过此地……”
他说完自己的情况,适当停顿一下,给翎卿自我介绍的机会。
翎卿依旧理着他的袖子,就是不搭腔。
裴飞光笑容僵硬一瞬,很快又恢复过来,把话题扯开,天南地北地闲聊。
翎卿还是不接话。
裴飞光终于耐不住了,“敢问阁下和我秦国的太子殿下是什么关系?”
他已经发现了面前这人的难搞,没有问翎卿是不是认识,而是直接问他和秦国太子是什么关系,这本身就是一种施压方式。
奈云容容让人送了酒过来,顺势倚在翎卿身边,温言软语问他要不要也来点酒。
翎卿点头,“劳烦。”
奈云容容就去了,很快端着一壶酒过来,放在翎卿面前。
“你说临风太子?没什么关系啊。”翎卿低头喝了口酒。
临风太子就是秦国那位、被谢斯南接连得罪了两遍的倒霉太子。
这位倒霉太子一度被天下人耻笑,走到哪都觉得有人在对他指指点点,也是近些年才稍好些。
不过,要是未来按照原剧情走,他也好不了多久了。
再过十年,谢斯南就会以匡扶皇室正统的名号,悍然杀兄上位,进而挥兵秦国,完成他的统一大业。
到那时,这位太子会彻底沦落到凄惨境地中,潦倒一生,草草死去。
从头到尾,就只是谢斯南前进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酒杯是奈云容容上次带回来的上好暖玉打造的,据说用秘法炮制过,酒液倒进去,淋漓一股花香。
“怎么可能?”裴飞光不信,“当年秦国祭天大典,我分明在太子殿下身边见过你,观阁下和太子殿下之间的关系颇为亲密,我还以为……”
他好似察觉了自己言行的失礼,偏头咳嗽一声,“抱歉,是我失言了。”
他嘴上道歉,心里却不以为然。
裴飞光可记得,当时秦国太子对这人的态度可是殷勤得不像话,忙前忙后,就差把人捧上天了。
他顿了顿,换了个委婉点说辞:“我还以为,阁下和太子殿下,是极为亲密的好友。”
什么好友?
翎卿对这位太子没什么印象,分了点精力去回忆,才终于想起来了。
他进了魔域之后就扎根在了那里,几l乎没有离开过,少有几l次出去,也都是为了替老魔尊办事。
还真有那么一次。秦国不知怎的和老魔尊搭上了线,密谋夺取一处秘境中的宝物。
彼时晋国皇子谢斯南早已拜入横宗,成为横宗掌门的亲传弟子。
楚国皇子百里璟拜入镜宗,同样在镜宗掌门膝下长大,关系亲密不言而喻。
下面两个国家如此,秦国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天下三宗已去其二,密宗圣女又和百里璟交好,等同于站在了楚国那边,留给秦国的选择还真没几l个。
能和这三个庞然大物相抗衡的,就只剩下魔域了。
这大概也是所谓的命运。
老魔尊和秦国交好,是因利所
致,只要能够获得好处,秦国那边并不在乎和自己合作的是谁。
若非翎卿上位之后,老魔尊来了一出死而复生,打乱了翎卿的计划,想必他和秦国早已接上了头,重新确立了合作关系。
一方是意图伤害主角的全文大反派,一方是阻挡谢斯南一统人间的炮灰集中营,他们走到一起,还真是命中注定。
话说回当时,被老魔尊派往秦国的,不是别人,正是翎卿。
不过那都是几l十年前的事了。
翎卿不怎么在意,“确实没什么了不得的关系,事实上那是我认识他的第二天。”
裴飞光沉默了很久,“那天囚陵王对您不敬,临风太子在席间当着好几l个国家来使的面摔了酒杯,扬言要出兵囚陵……”
有这事?
去秦国的事翎卿还能想起来一二,但是这种细枝末节……
翎卿懒得去回忆具体的情况。
有个大致的印象就行了。那什么囚陵王确实挑衅过他,因为秦国太子的“好名声”,这些人不敢明目张胆挑衅他,就拿他身边的人开刀。
那天刚好轮到翎卿。
这种人翎卿见得多了,就算想起来也没什么特别大的价值。对他表达过爱慕的人中,凡是能拒绝的,他都拒绝过。像秦国太子这种听不懂人话、还特别能惹事生非、给他招来麻烦的,他连接触都不打算接触第二次。
可他漫不经心的话还没出口,身后的目光又来了。
这间店里总共就两拨“客人”,其中一波坐在他面前,刺探他的身份。他的下属也早已上楼,不可能站在大堂里盯着他看。
翎卿想说的话在舌尖转了个弯,又咽了回去,无意识地曲起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桌面。
时间沉默流逝,仿佛无声的拉锯。
裴飞光肉眼可见地坐立不安起来,集中注意力还好,稍微松懈一点,他的关注点就很难从翎卿脸上移开。
可身后传过来的那一道目光还是稳定的。
既没有上前的意思,也不打算离开。
“所以呢?”
翎卿一手托着下巴,缓缓笑起来,很感兴趣似的,长长的睫羽下,那琉璃似的黑白眼底闪动着求知欲,“我有个问题,可以请教一下大人吗?”
裴飞光被他盯得局促,“您请说。”
“如果那天坐在我身边的是你,而你手握百万大军,是天下间说一不二的主宰……有人对我出言不逊,你会对他出兵吗?”
他靠的这么近,身上被烛火烤暖的莲香一寸寸侵略过来,唇角浅浅弯起的弧度都清晰可见,裴飞光额头滑下一滴冷汗,浑身肌肉紧绷,久久说不出话来。
“呐,”翎卿轻轻耸了下肩,愉悦而无辜,“答案不是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