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诺的情况有些特殊。
不单单是在这个诡异空间,而是在所有的诡异之中,他都是特殊的存在。
在诡异世界里,无论是谁,从前身上有什么样的故事,成为诡异后,他们都坚定的认为自己本身就是这样的。
多数诡异都只保留了人性之中恶的一部分。
少数诡异能够保留一点点人性之中的善却也不多。
就比如花魁诡异,她的善良是基于苏若,对她有帮助的前提下。
如果不是苏若因为后来灵机一动,及时把嫁衣取回来,帮助花魁完善身体,他们肯定也没有好果子吃。
在没有帮助的情况下,花魁娘子是无差别攻击的,她意图摧毁目之所及的一切,毫无理智。
就算是三岁的稚儿,在她面前也没有一点点可能,激发她人性中的善。
能够沟通的诡异,或是能够释放出善意的回忆,都有自己的考量。
李尚的那对诡异夫妻也同样如此。
如果他没有好好扮演好儿子的角色,没有承认诡异夫妻作为他父母的身份,同样李尚也会身首异处。
但诺诺不是这样。
他除了变成诡异以外,几乎保留了所有的人性。
甚至清楚的明白自己现在身为诡异是不太对劲的。
他知道自己身为人的一切,但对于改变,这里却无能为力。
最后能想到的方法只是消失解脱。
诺诺给他们描绘了另一个幼儿园,也是现在幼儿园的前身。
那个他亲手烧毁的地方。
诺诺是一个有点调皮的孩子,她的原生家庭也充满了悲哀。
父亲强势,整天忙于工作不着家。
母亲因为父亲不回家把所有的怨念都发泄在孩子身上。
父母见面就会吵架,偶尔针对父母还会拉来不懂事的诺诺评理,时不时的就会问他,如果爸爸妈妈分开了,到底是跟谁过。
诺诺尽管有些调皮,但也还是一个诚实的孩子,他当然更偏向妈妈,因为妈妈在不发脾气的时候对他还是很好的,所以在爸爸这么询问的时候,他就这么说了。
当时爸爸发了好大的脾气,控诉他是个白眼狼,说这个家里一针一线都是他赚来的,凭什么诺诺不偏向他。
发泄完,爸爸就转身离开了家,又是三五日不回来。
妈妈同样也问他这个问题,因为上一次爸爸发脾气很暴躁,诺诺下意识的就回答了,要跟着爸爸。
一样被妈妈控诉是白眼狼,说这个家里里里外外都是她操持的,诺诺一心只有那个永远不回家的爸爸。
但她的爸爸妈妈并没有就此分开,而是继续这么过下去。
等下一次他们这么问的时候,诺诺学聪明了。
他学会了撒谎。
对着爸爸说最喜欢爸爸了,一定要跟着爸爸。
对着妈妈说最喜欢妈妈了,一定会跟着妈妈。
果然听到这样的回答,两个人都不发脾气了,但下一次吵架的时候,他们就会拿他做基友,说连孩子都不喜欢你,你作为父亲或母亲有多么的不称职。
诺诺又成了出气筒。
因为爸妈的吵架,因为他的回答,母亲高声质问他为什么要骗她,逼着问他是不是心里就是像爸爸说的那样想的,因为上一次他还回答说想要跟着爸爸走呢。
长此以往下来,诺诺终于扛不住这样的精神压力。
他哭着喊着说爸爸妈妈你们离婚吧。
换来的是男女混合双打。
这两个人根本就没有一点想要离婚的意思,说什么分开,都是他们宣泄情绪的方式。
第一次他这么说的时候,爸爸妈妈出奇的安静,开始反思他们的教育是不是出了问题,为什么自己的儿子会希望爸爸妈妈离婚?
第二次他们又吵架,诺诺这么说的时候,两个人看她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劲了,他们放弃争吵,一起教育他这样说话是不对的,只有拥有一个完整的家,他才能幸福。
可诺诺一点儿都不觉得幸福,他反驳了爸爸妈妈。
第三次。
爸爸妈妈吵得不可开交,甚至上升到了动手的程度,诺诺终于控制不住又说出了那句话。
实在不行你们离婚吧。
他们依旧沉默了。
这一次没有教育,他们同样也没有反思。
而是把他判定成了坏小孩。
一个期望父母离婚,三观不正,平日里还有些调皮的坏小孩。
他们觉得应该是诺诺的学习环境出了问题,如果没有别人的引导弄弄一个小孩子根本说不出这样的话,他才几岁大,他会思考吗?
然后这对父母就找到了一家专门培训精英的幼儿园。
听说从这个幼儿园出来的小孩都格外听话,再怎么熊的孩子从这个学校毕业后都会成为一个完美小孩。
但不接受跳级也不接受插班。
无论孩子多大,进学校就是从小班一点点升学上去。
尽管诺诺已经六岁了,再过一年就该到了上小学的年纪,这对父母还是义无反顾的将孩子送到了这所幼儿园。
幼儿园是全封闭式管理,只有入学的小朋友考核达标才能放假。
如果期末考核不达标,就连寒暑假都没有,只能住在学校里,也不能和父母见面。
有很多自认为家里的孩子调皮捣蛋,实在是管不了的,家长都把小朋友送到了这家幼儿园。
又因为幼儿园名额有限,那些父母为了争抢名额甚至哄抬价格。
学校的老师不停收礼,家长都还要陪着笑脸把小孩送进去。
诺诺刚开始觉得住校没有什么不好的。
甚至想着不用见爸爸妈妈了,他还挺开心的。
因为在家里的生活才是噩梦,他才不要面对无休止争吵的父母,也不要回答他们无聊的问题了。
可真正入了学之后,诺诺才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痛苦。
他上课的时候总喜欢动,注意力不集中,不是这儿看看就是那瞧瞧,一旦他有这样的小动作,老师就会把他绑在凳子上,要他一动不动保持着这个样子,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
除了眼珠子以外,其它的部位只要挪动了一下,都要延长十五分钟的时间。
诺诺当然哭过闹过,可这些根本就没有用,老师不会对他心软,只会延长他绑着的时间。
他学乖了,在上课的时候不再乱动,终于改掉了左顾右盼的习惯。
他以为这样就能喘口气,可下一个规矩朝他砸了过来。
在楼内的走廊里不去跑,否则就要被罚,一直不停的在教学楼里来回跑三十圈。
在睡觉的时候不能说话,不然就会被老师拉着不许睡觉,整整熬两天。
见到大人一定要问好,点头鞠躬九十度,如果做不到,就在操场上鞠躬罚站。
吃饭必须要一口菜一口饭,但凡有所偏颇,盘子里的菜就会被撤下去,生生的饿着。
幼儿园里折磨人的法子就好像永远都受不完一样。
所谓的规矩,学了一条又一条,总以为自己已经改变了能够获得大人的满意了,可下一秒又会有另一条规则朝自己砸过来。
直到把他砸的满头是包,浑身是血。
诺诺想回家了。
他这个时候觉得吵吵闹闹的家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不就是吵架吗,不就是回答几个问题吗?
他可以。
他再也不劝他们离婚了,就按照爸爸妈妈说的,接受那样一个完整的家。
但他联系不到额头,学校里的老师不允许他给外界打电话。
最后糯糯整整绝食了三天,一路昏迷过去,用这样的方式威胁老师跟家里通了个电话。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接起电话,爸爸妈妈就劈头盖脸的给他一顿骂。
说他在学校调皮捣蛋,还学会用绝食威胁老师了,越来越不听话。
必须要留在学校,如果学不乖,这辈子都不用回家了。
听爸妈的样子,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变得更好了。
他们似乎有了一致对外的目标。
将他教育成一个乖宝宝,竟然减少了他们之间的争吵。
无论怎么哭喊他们都不同意诺诺回家,他还记得当时老师得意洋洋的把手机收起来的样子。
笑嘻嘻的和他说。
“看吧,没有变成一个乖孩子之前,你的爸爸妈妈也是不喜欢你的,如果你一直这么叛逆调皮下去,说不定你的爸爸妈妈真的不要你了。”
因为绝食了三天的时间,诺诺身体亏损的厉害,幼儿园是真的怕他死在这里,所以一个星期的时间,他一直都住在幼儿园的医护室。
没有上课,也没有那么多规矩的束缚。
高楼上,他只要微微偏头就能看到楼下操场。
看着下面麻木的机械的,在跟体育老师进行游戏做动作的小朋友们,诺诺的心底里生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没有正式上过学,不知道那是悲凉的感觉。
他只觉得那些小朋友很可怜,和他一样可怜。
他还记得以前上的幼儿园,在玩游戏的时候,所有的朋友们脸上都挂着大大的笑脸,明明是同样的游戏,现在的同学们脸上都是麻木呆滞。
还记得从前幼儿园里上课时,老师一提问大家都争先恐后的举手,七嘴八舌的讨论,而老师只会温柔的笑着看他们。
在实在吵闹的时候才轻声开口阻止,并且组织他们一个一个回答问题。
而不是像现在,上课铃声打响,教室里连落一根针都能清晰可闻。
还记得在从前的幼儿园走廊里跑来跑去的时候,就算是不小心撞到了老师,他们鞠躬道歉说对不起老师们就会微笑温柔的看着他们说没关系。
老师夸他是个乖宝宝,很懂礼貌。
老师说他活泼,有自己的想法,很有创造力。
老师说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总是喜欢探究,是个好学的宝宝。
在从前的幼儿园里,他身上没有不听话调皮捣蛋的标签。
他是个很讨同学老师喜欢的好孩子。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因为来到了这个幼儿园。
他已经会计算年月日了。
有人告诉他,一定要在幼儿园里学满三年才能毕业。
除非把自己的一身毛病改掉,像大班的那些小朋友一样,变成非常乖巧听话的孩子,才能提前离开幼儿园。
那是诺诺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绝望,他短短六年的生活,好像都已经体会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
在他住医疗室的时候,隔壁床又来了一个人。
是个很漂亮的小女孩,她叫妙妙。
诺诺有的时候耐不住寂寞,会主动跟妙妙搭话。
但妙妙的状态很奇怪,他从来都不给予回应,整个人都呆呆的。
躺在床上安静的就像一个没有神智的布娃娃。
诺诺是整个医疗室里唯一一个和他同龄的存在,也不免得多关注了一些。
他也好奇,为什么这个小女孩会住进医疗室。
她生病了吗?
直到他半夜想上厕所,从床上爬起来,看到了妙妙正在用自己的指甲,一遍一遍的扣着手臂。
手臂被妙妙抠的血淋淋的,有好大一块肉都翻了出来,可他就好像感知不到疼一样,还在伤口上不停的抠。
诺诺被吓了好大一跳,他惊恐的叫着老师,所有人都开始慌乱的控制着妙妙给她包扎。
这期间妙妙也很听话,没有挣扎,任由他们在自己身上做什么。
他听到了几个老师的交谈。
“怎么办啊?这孩子现在自闭症越来越严重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尽量瞒着点吧,就说这孩子在学校还是不听话,暂时不能毕业。”
“她已经入校三年了,今年都已经七岁半了,再怎么样也得上小学,人家家长能不来找吗?”
“那能怎么办?她是在幼儿园里患上了自闭症,真要让家长发现,咱们谁都吃不了兜着走,我听说这孩子的家长还是搞媒体的,传出去,咱们幼儿园不要干了。”
“实在不行找个理由处理了吧,反正他爸妈到现在都以为她还不听话呢,到时候就说她自己跑出去走丢了。”
“实在不行再用这一招,现在肯定不行,去年才刚处理了一个孩子,今年再处理有点太惹眼了。”
诺诺有些听不懂他们的交谈,但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