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紫禁城迎来了初雪。
天风吹落,满空寒白,鹅毛大的雪花纷纷洒洒,覆盖了红砖金瓦,点缀了银枝横斜。
各宫里都燃着薰笼暖炉,内务府的红萝炭源源不断地送进各位娘娘的寝殿。
屋外北风呼啸,屋内温暖如春。
海兰给宫里的小阿哥和小公主们都做了手炉络子,阿哥们是蓝的,公主们是粉的,是以孩子们出门的时候,手上都捧着小小的手炉。
高斌给慧贵妃送来了十几件白狐狸皮,曦月都让内务府制成了围脖,给宫里的妃嫔们一人一条。
富察琅嬅特意嘱咐,各宫的炭火,除了份例之内的,有孩子的妃嫔要再添一倍。
是以这个冬天,紫禁城从内到外都暖融融的。
这些日子,沐萍时时带着十阿哥永珩和十二阿哥永璂来承乾宫看璟兕,偶尔也能看见偏殿里的恪答应和颖答应来正殿请安。
厄音珠不是心思狭窄之人,有时候就会留两人说说话。
但陆沐萍不喜欢她们两个,总会把头撇到一边逗璟兕,装作看不见的样子。
后来,陆沐萍想,她们刁难嬿婉,是不知道嬿婉有多么好,多么善良,多么优秀,她要为嬿婉正名。
所以,她和厄音珠密谋了一下。
第二日,陆沐萍又见到颖答应和恪答应的时候,第一次主动和她们说话了。
沐萍提前写了一张纸条,拉着她们讲起了嬿婉的美丽和美德,她以嫔位的身份要求颖答应二人全文背诵并且每日抄写,直到能够全文背诵。
颖答应从沐萍口中,一点一滴地重新了解了她们曾经瞧不上的令妃娘娘。
就好像,打破了那个笼罩在她们面前冰凉的铁笼,终于真实地接触到了这个世界。
她们曾经嘲笑令妃嫁澜翠的时候是装模作样,但其实暗地里,令妃给春蝉和王蟾置办的田产已经够他们花到下辈子了。
她们曾经痛骂令妃学昆曲狐媚获宠,但其实,更多的是令妃本身聪慧上进不服输的人格魅力吸引了皇上。
她们曾经用家世来讽刺令妃,但今日,令妃凭一己之力,让整个家族抬旗,甚至在令妃和她弟媳的努力下,魏家已经出了两个立军功的子弟了。
颖答应和恪答应心悦诚服地抄着沐萍写的纸条,沐萍很满意。
陆沐萍领着两个阿哥回去,今日她和御膳房要了新鲜的牛乳,她要做好喝的黑糖牛乳茶,给几位姐妹都送点儿。
紫禁城的一隅里,有一方天地与这和乐融融的氛围格格不入,反而充满了怨怼之气。
那就是翊坤宫的偏殿。
如懿在封宫的时候得知,皇上把璟兕交给了豫嫔抚养,还封了璟兕为和硕和宜公主。
如懿心里暖暖的。
皇上是为了保护自己,才故意冷落,而璟兕的封号,全都是她用禁足换来的。
如懿对着大雪之中紧锁的朱红宫门笑了,庭院深深,她搬了张椅子坐在偏殿门口,目光投向了桌上空了的花瓶。
花瓶已空,折花人却送不了花来。
如懿面色黯然,她对在角落里冻的瑟瑟发抖的三宝说道:
“三宝,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三宝摇摇头,他冷的快要受不了了,宫里唯一的一点炭,给主子点了个手炉抱在怀里。
而秋雯,因为用冷水洗衣服,已经冻的得了风寒,此刻正在庑房里昏睡呢。
如懿笑着,将尾音拖的长长的,“今天是凌云彻成婚的日子啊~”
宫外,容宅。
因着容家是这条街上唯一立女户的人家,又是皇上赐婚,所以来凑热闹的人格外的多。
里面不仅有老百姓,还有凌云彻之前当侍卫时候的同僚,凌云彻没有邀请,他们却也不约而同地来了。
大家都想看看,当年那个从冷宫侍卫一跃成为御前侍卫,又一跳去了木兰围场,又一跃回了宫,又一跳成了太监的凌云彻,是个多大的笑话。
今日大婚,是容佩请来的吹锣打鼓,是容佩张罗的红绸满屋,她要庆祝,庆祝她成为了女户主,庆祝以后可以闲着没事儿就打打凌云彻。
容佩瞧了一眼凌云彻,自从他被净了身,脖子里的那个口水巾就没摘下来过,现在已经有阵阵臭味儿飘出来。
他的整个下半张脸都诡异地往下凹陷,配上苍白的面无表情的脸,就好像化了妆的死人。
更难看的是凌云彻的仪态,今日大婚,他却弓着腰,像一只煮熟的红虾米。
容佩深吸一口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没有扇人,而是拿着一根银针,“噗嗤”一声扎了一下凌云彻。
刺痛感让凌云彻一下子有了表情,容佩轻声威胁:
“今日来了这么多人,别逼我当面扇你,笑,给我笑!”
凌云彻嘴角扯出来一个生硬的笑容,忍着痛完成了大婚。
拜完天地,众人散去后,容佩一把扯下来了头上的流苏坠。
凌云彻瘫坐在椅子上,盯着桌子上的玉如意,一副神伤失意的样子,让容佩看着就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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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佩冷笑着骂道:“好好的日子,非得做个丧门星,我可告诉你,今儿明着是你我大婚,实则是庆祝我当家作主,这宅子是我的,给你留个地儿睡觉已经是便宜你了,今后你得老老实实地伺候我。”
凌云彻一时接受不了身份的转换,他从鼻子里哼了一下,声音小的和蚊子嗡嗡一样。
他抚摸着那对玉如意,欣赏玉如意上那莹润的光芒。
“你是我的妻子,我自然会尊重你的。”
容佩快步走上前来,冲着凌云彻那双瘸腿踹了一脚。
“谁是你的妻子了,你想的倒美,我是容家的当家人,是你的家主,你得认清自己的地位!我告诉你,你现在能在宫里有一份差事,那是因为你挂着一个我男人的名头,你是靠我才能吃饱饭的。”
容佩拍拍桌子上的玉如意,“这是娴贵人给你的嫁妆,既然进了我家,这就是我的了,你可不要妄想我的东西,还有啊,你既然被净了身,那你就是没用的东西了,也不必跟我同床共枕,你就睡到门外廊下,给我看家守夜吧。”
凌云彻脸色铁青,他问容佩:“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容佩啪的一巴掌甩在凌云彻脸上,把凌云彻从椅子上扇倒在地上,
“跟谁你啊我啊的,叫我主子!你以为谁都和娴贵人一样,要和你相亲相爱鞠躬问好吗?”
凌云彻想到娴贵人,心痛的不能呼吸。
他开始回想起来,自己每次接近如懿,都会承受无尽的痛苦。
冷宫的时候,他帮了如懿,失去了嬿婉。
御前侍卫的时候,他让如懿进安华殿,进了慎刑司,去了木兰围场。
这次救如懿,他直接失去了男人的尊严,成了残缺的太监。
为什么,为什么。
他自问没有对不起娴贵人啊,娴贵人也没有害他的理由,难道这一切只是巧合?
凌云彻拳头紧紧握着,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容佩从床底拖出来那床被子扔在凌云彻身上,笑着说道:
“瞧瞧,这是娴贵人给我的,她说了,一定要让你亲自盖着睡,你快闻闻,上面有没有她的味道。”
凌云彻接过那被子,钻入鼻孔的是一股子腐烂流汁的烂苹果味儿,冲的他脑门发麻。
凌云彻抱着被子,推开屋门,走入了凛冽的夜里。
他在院子里找到了一个没有积雪的角落,一半被子铺在下,一半被子裹在身上,躺了下去。
“啊!”
一声痛呼,在寂静的夜里响彻云霄。
凌云彻疼的翻了个圈儿,他伸出手,从自己的腰上,拔出来闪亮的两根粗针
借着月色,他盯着这床发臭的被子看,只见被子每个绣花的地方,都有隐隐发亮的银光。
一阵北风席卷而来,将门窗吹的吧嗒乱响,容佩在温暖的屋中烤着火,冲着外面喊道:
“喂,那个窝囊废,你别睡了,去把大门摁着点儿,这声音吵到我睡觉了!”
凌云彻躺在冰凉的地上,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呜呜地哭了起来。
容佩这个坏女人实在是太狠了,现在他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了,拿容佩一点办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