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书

霍海一上来就把朝廷积弊的锅甩给士族的论点，屋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听过，包括往后堂走后，其实没有真正离去的蔡邕。

“父亲大人这是在做什么？”蔡府后院之中，蔡昭姬看到侧着身体，附耳听前厅对话的蔡邕，一脸好奇的问道。

蔡邕给蔡昭姬打了个嘘声的手势后，又小声道，“家里来了个不速之客，且听听他说些什么。”

“不速之客？”年轻跳脱的蔡昭姬一听这词，顿时便来了兴趣，也将耳朵往露着许多孔的墙壁边附过去。

以往的时候，她可没少这样偷听父亲与客人的对话。

大厅之内，霍海和荀彧的对话仍然在继续，荀彧可不同意霍海的这个论点，因为，按照他这个意思，天下之所以出现如今局面，是士族的锅，这怎么可能。

士族可以说是这个时代学问最好学，最有本事的人，称之为这个民族的脊梁也不为过，他们上马能管军，下马能管民，家教严格，举止有度，他们都错了，那个这个世界还有对的人吗？

“霍平难之言，恕在下不敢苟同，天下人才出士族，这是因为士族家教和培育体系是最优良的，他们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尽最大的能力，教育出了后辈人才，让这些人才到朝堂上为官，领导百姓，这本身是没有错的。

因为? 只有让有识之士去领导愚钝的百姓? 这个天下才会更好。

可惜的是，士族培育出来的有才之士? 并没有能真正的掌握话语权? 制定并执行朝廷的政策。

就目前的政治制度，皇权是大于三公手中的政权的? 宦官，又能左右皇权? 破坏朝堂政治? 外戚掌握了军权，唯利是图。可以说，宦官和外戚，才是天下糜烂的主因。”荀彧说完之后? 双目盯着霍海的眼睛道。

他这番话说出来? 其实都有点得罪人了，不过，这是当下士族的主流认知，哪怕是十常侍和何进听到了他说的这些话，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动他? 就等于与所有士族为敌。

而汉末的士族子弟，也确实都是有本事的? 朝廷在没事的时候，可以稍微打压一下他们? 可一旦有事，还得指望他们来救国。

就拿去年的黄巾之乱来说? 要不是刘宏开党锢? 任用各家的有才之士领兵? 此时，张角就应该是洛阳城内的皇帝了，指望何进和十常侍这些草包能行吗？

肯定不行。

然而，这跟霍海说的是一码事吗？

不是的，霍海说的是，士族的做法，思想出了问题。

所以，在荀彧反驳他之后，他又笑道，“我说的是思想，做法出了问题，可并不是说，士族的存在是错误的。

事实上，我很赞同你所说的，由士族培育出来的有才之士领导百姓的这个模式，但是，士族不应该如现在这般狭隘。

首先一点，现在的士族已经把自己和百姓隔离开了，将其看成了两个阶级，我称这个毛病为脱离了群众。

为什么荀家的族学只有荀氏子弟能上，而其它的普通百姓不能去上呢？

难道，这些百姓通过学习，就不能成为人才么？

肯定不是的，任何百姓，通过学习都有可能变成人才，而一个人才，和一个愚昧的人，工作的效率，产出的收成，是不一样的。

反之，一个人，如果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是一个勉强吃饱肚子，甚至是肚子都吃不饱的人，你觉得，他还会努力吗？

不会。

扼杀了大部分人努力向上的精神，就会使得这个国家大部分人都是愚昧的，少数几个聪明的人，去指挥那么多的愚昧的人，得到的结果，能跟最聪明的人，指挥聪明的人做事相比较吗？

肯定不能。

你荀氏家主一句话，什么时辰开课，什么时辰练武，什么时辰种地，怎么读书是最有效的，怎么练武是最有效的，怎么种地是收成最好的，你们荀氏的子弟都能够做到。

他在族内设置任何好的规章制度，你们都会遵守，因为你们都读了书，懂得道理，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可百姓没有读书，不懂得道理。

他们可能连二十四节气都不知道，出了纠纷，也不会讲道理来解决，而是动拳头，这才有他们吃不饱肚子，举旗造反的事情，因为他们不懂道理，所以不遵从道理。

我想，这应该是孔夫子周游列国，有教无类，极力的推行教育的原因。

而现在，士族做的恰恰与孔夫子的理念相反，他们在垄断教育，甚至垄断生产技术，致使百姓愚昧，不能形成一个人人如龙的社会。”

霍海的这番话很长，又很浅显易懂，就连没读过书的褚燕都听懂了，而他最后一句，‘不能形成一个人人如龙的社会’，更是让荀彧的脑海里一震，就连躲在墙后面偷听的蔡邕，也是眉头一挑，然后大有深意的点了点头。

原本，他只是想让霍海见到自己的态度，自己离去的。

现在，他都有点想留这个霍海下来深谈了，因为，他看问题的角度很高，让自己很受启发。

“莫非，霍平难认为士族的思想和做法出了问题，是因为士族没有向普通百姓推行教育么？”荀彧不否认霍海说的这一点有一定的正确性，但并不认同，因为，让所有人读书，成为和自己一样的人才，这太不现实，成本太高了。

他也知道霍海的话没有说尽，于是继续讨教。

“其实，我根本没想过要求士族推行教育，虽然能力越大，责任就应该越大，但不能要求士族扛下所有，这是不现实的。

我只希望他们不要垄断教育，垄断技术，让有心想学习的人，学习进步，让能够产出更多的，产出更多，这就已经能让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进一大步了。

就像我今天带着两个义弟来蔡议郎府上，相信你也看出来，他是不想教的。

可如果来的是两个你荀氏子弟，不用说，肯定是这堂上客，他会用心教授知识。”

霍海说到这里的时候，蔡邕老脸一红，原来，这山贼什么都懂。

霍海又继续道，“我再说回前面的那个问题，士族为什么不能辅助天子，设立正确制度，并且执行呢？

因为他们的做法错了，他们把自己的利益放在了最前头，设置的制度，都是最有利于自己的，而不是所有人的，这就导致自己的支持者变少，力量薄弱，并不能完全的左右国家的走向，说来说去，还是脱离了群众导致的。

天子是最不希望这个天下大乱的，因为这会破坏他的核心利益，说白了，他就是天下士族的代表。

如果，所有的士族也能将自己的利益，跟国家的利益捆绑在一起，跟这个民族的兴旺发达捆绑在一起，那么，肯定就会得到最大的支持，届时，任何人也不能阻挡士族去做对所有人都有利的事情，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也就真正的强大起来了。”

“我只能说，你的这个想法很理想，但实际上是不可能达成的，因为人都是自私的。能突破自己私欲的圣人太少了，就算有，也会被别人当成异类，最终不得好下场。”荀彧用略带欣赏的眼光看着霍海，但还是摇头道。

“那是因为没有一个先行者，让所有的士族看到这么做的好处，而我，应该算是这个先行者。”霍海笑道。

“你？一个半年前还在举旗造反的山贼？”荀彧有些纳闷，也一点都不客气的道。

黄巾军对于这个天下造成的伤害，他可是亲眼所见的，要说这个世界上最瞧不起他们这些反贼出身的人是谁，肯定是像荀彧这样的士族子弟。

“我去年是举旗造反的山贼，今年却是朝廷的平难中郎将，我养活了三百多万士族不愿意养活的普通百姓。

所以，我现在比任何地方士族都强，是这三百多万人给我创造了财富，累积了力量，谁不服，想跟我比财力，物力，军力，都可以试试。”霍海霸气侧漏的道。

“衡量士族强弱的，可不是财力和军力，而是文化，是传承能力。”荀彧否认道。

霍海却是笑道，“有了财力，物力，军力，其它的东西，都会有的。”

“何以见得？”荀彧不解的道。

霍海从怀里掏出一本纸质的书本让赵云递给对面坐的荀彧。

“这是？”

“书。

我黑山寨新弄出来的产品，这一本，叫做千字文，是用作启蒙之用的书，因为我有足够多的人手，足够多的原材料，所以，我黑山寨的作坊，每天可以印一万本出来，最多到春耕开始之前，黑山寨治下的三百多万百姓，可以做到人手一本。”

霍海报出来的数据有些吓人，而将这本白纸印刷出来的千字文拿在手上翻看的荀彧，更是一脸震惊。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他从未见过一本千言的书，如此的轻便，而且，如此的清晰可见，字体工整。

开玩笑，霍海可以是来请蔡邕到黑山寨教书的，没点拿的出手的东西，能打动人家吗？

要知道，蔡邕可是这个时代第一藏书大家，家中最大的房屋就是用来藏书的，足有万卷之多，霍海要谈印书业务，当然是找他。

很快，所有大厅内前来听讲得学子，都起身到荀彧身侧围观了，而且，发出了阵阵惊呼，而躲在后面偷听的蔡邕，再也忍不住了，快步来到了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