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宽看向朱元璋,道:“以陛下的性格,在朱雄英早夭、殿下早逝后,依旧会坚持嫡长一脉继承皇位吧?”
朱元璋微皱着眉头,似是在思考什么,随即点头道:“不错。”
刘宽接着道,“所以,偏向阴谋论的人认为,朱雄英死后受益最大的便是殿下次子朱允炆以及吕氏。”
“再加上,常氏病逝后,东宫女主为吕氏,大小内务为其管辖,朱雄英亦由其照顾。”
“所以,吕氏既有作案动机,也有作案条件。如此情况很难让人不怀疑朱雄英之死与她有关。”
朱元璋眉头皱得更深了,问:“后世可有记载咱在雄英早夭后处置了吕氏?又或者记载吕氏在此后不久忽然病逝?”
朱标的心高高悬起。
他连弟弟们为争夺皇位同室操戈都不愿意见到,自然更不愿就见到吕氏为给次子争夺皇位害死长子之事。
朱元璋的问话让他明白,若雄英之死真有问题,必会严查。
若查出与吕氏有关,即便因此为家丑,不愿公布,肯定也会找个时间处死吕氏。
如此,史书上多半会记载,吕氏在雄英死后不久,忽然病故。
在朱标的注视下,刘宽摇头,“并无——太子身故后,陛下立朱允炆为皇太孙。数年后,朱允炆登基,是为建文帝,吕氏为皇太后。”
朱元璋道:“如此,雄英之死多半与吕氏无关。”
朱元璋如今好几个儿子成年,因此儿媳妇很多,但已故太子妃常氏、继妃吕氏,都是他常见的,算是比较了解。
吕氏出身书香门第,在他看来品行颇佳——否则当初也不会选为太子侧妃。
另外,朱标与吕氏的感情虽不如原配常氏,却也是不错的。
最主要的是,朱元璋对自己的“手眼”有信心——若真是吕氏害死了雄英,他定能查出来。
刘宽也看出了朱元璋的自信。
刘宽并不认识吕氏,也无意针对,但有的事他必须说。
他道:“正因为陛下未处置吕氏,后世以阴谋论看待朱雄英之死的观点并未成为主流。”
“不过,一部分人认为,即便吕氏并未主动谋害朱雄英,也应在此事中承担主要责任。”
“她为太子继妃,为东宫女主,掌管内务,同时负有照顾殿下子女的责任。”
“朱雄英为嫡长子、皇太孙,本应为照顾重点,以皇家的条件,按理讲早夭概率相对较小。”
“结果朱雄英就那么早夭了,作为继妃、继母,她严重失责。”
“另外,殿下英年早逝,她作为太子妃、妻子,也负有一定责任——这世上若论对殿下的了解,恐怕除了陛下、马皇后,就是她了。”
“殿下壮年为一场风寒夺取性命,说明身体早已亏虚,至少不够健康。吕氏却似乎未察觉,至少是没有作为。”
“对比下马皇后,不仅将陛下的诸多子女抚养得健康长大,更是让陛下不操心后宫之事——陛下能得七十高寿,与马皇后也有脱不开的关系。”
刘宽这一番话说得颇长,而且暗藏私货。
或许吕氏无辜,但在刘宽看来,她确实没在朱标人生中起到积极作用。
如果再看后面朱允炆的表现,她作为母亲的合格程度也是需要打问号的。
朱元璋听得微微点头。
他觉得刘宽说得颇有道理。
即便吕氏并未主动谋害雄英,也是对此事负有重要责任,对朱标之早逝同样负有一定责任。
与他的“妹子”相比,吕氏身为继太子妃做得确实有些差了。
朱标也觉得刘宽分析得有道理,但他担心朱元璋因此处置吕氏,便道:“父皇,吕氏只是一个普通女子,柔弱不能自理,掌管东宫内务有所疏漏在所难免,还望父皇不要怪罪于她。”
刘宽看出朱标想法,便道:“我方才所言,都是后世猜测。另外,朱雄英也还没早夭,是有机会改变此事的。因此我相信,以陛下之英明,必不会因我所言罪责于人。”
朱标闻言,感激地看了刘宽一眼。
朱元璋则是看了看朱标,才道:“咱确实不会因一番揣测之语就处置吕氏,不过,雄英肯定不能再让她照顾了。”
“回头让人将雄英送到后宫,咱让妹子带着。另外,标儿你也该再选两个知冷暖、会照顾人的侧妃。”
朱元璋虽未处置吕氏,但显然对吕氏没好感了。
朱标苦笑。
他知道,这大概是他能为吕氏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你说咱之后允炆登基为帝,又曾说几十年后咱大明迁都燕京,莫非皇位转移便发生于允炆在位时?”朱元璋再次发问了。
刘宽微微惊讶,没想到朱元璋如此敏锐,现在就推测出了事情的大概。
他叹了口气,道:“陛下在洪武二十五年立朱允炆为皇太孙后,用生命最后的六年对其言传身教,此外为了帮他排除隐患,更是杀戮了蓝玉等不少勋臣武将。”
“可惜,朱允炆自幼受儒生影响,待其为皇太孙时,这种影响已经深入骨髓,难以更改。”
“他登基后,立即更改陛下诸多政策,一则宽刑省狱,减轻赋税,裁剪冗官;二则于典章制度上进行复古,主要是更改各种官府、官职及建筑的名称。”
“关于第一点,我们后世人认为算是正确的决策,因为陛下之刑法,在后世看来确实太过严苛。”
“至于第二点,我们后世则认为建文帝纯粹是受身边儒生影响乱搞,除了扰乱国政,并无实际益处。”
说到这里,刘宽停下来,观察朱元璋、朱标神色。
朱标神色复杂,看不出具体在想什么。
朱元璋只是微皱着眉头,并无太多情绪外露。
大约是以为刘宽说完,朱标忍不住感慨道:“允炆初登大宝,虽稚嫩了些,但知道宽刑省狱,轻徭薄赋,做得倒也不错。”
听这话,朱元璋哼了声,道:“那你是否想过,是咱最后几年,故意在帮他清除隐患的同时,好留下这些事让他施恩?又是否想过,这第一件事是咱临终前交代于他的?”
朱标微微愕然。
刘宽则笑道,“陛下睿智,事实上,我们后世人确实有此类看法。因为相较于陛下之前多年的为政,最后几年掀起的刑狱着实太多,民生也不如之前好。”
“另外,建文帝登基后做得最主要、最大的一件事,其实是削藩。”
削藩?
这一下朱元璋、朱标眉头都皱得更深了。
朱元璋并非不知道将皇子封于地方病手握一定兵权的坏处,毕竟有汉之“七国之乱”、晋之“八王之乱”等史事为鉴。
也曾有臣子向他进谏,提醒此事。
朱元璋依旧坚持封藩,自是有他的考量。
一则,私心认为他好不容易打下这偌大江山,自然该让自家孩子都跟着沾些好处。
二则,相较于外姓武将,他自是更信任儿子们一些。
三则,他担心将来大明朝廷奸臣、权臣为患,朱家江山不保。
届时握有兵权的藩王在外,即可帮助皇帝,也可重夺朱家江山。
当然,为了避免大明也出现“七国之乱”、“八王之乱”,他做了一些预防措施。
如,不许诸亲王私自往来,藩王进京必须一个一个的来,等等。
‘唉,从这刘宽所言明史看来,咱的用心良苦、多番布置怕是没起到多大作用啊。’
刘宽接着道,“建文帝虽然一登基就削藩,颇为不智,但从传到后世的记载来看,陛下之后的大明皇帝选择削藩是必然的。”
朱元璋还以为刘宽口中的后世人也否定他的封藩政策,不禁问:“为何如此说?”
刘宽道,“陛下故去时,分封了十几位藩王,皆掌握兵权,尤其是负责镇守北疆的九大赛王。”
“以负责镇守大宁的宁王朱权为例,其‘带甲八万,革车六千’;燕王朱棣更是有‘节制沿边兵马’的重权,且在建文帝登基后第一次入朝后登陛不拜。”
“另外,陛下在世时虽立朱允炆为皇太孙,其实对其为人并不满意,曾露出另立太子的想法,最终为大臣劝阻。”
“我们后世结合陛下临终前给予朱棣的重大兵权,揣测陛下可能曾想改立朱棣为太子。”
“这般情况下,建文帝登基后选择削藩就很正常了——这种种情况,估计让他寝食难安。”
说到这里,刘宽又停下了。
他想给朱元璋思考的时间。
所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朱元璋从乞丐至开国皇帝,固然属于传奇,但一生也犯过不少错误。
在刘宽看来,靖难之役的产生,朱元璋是要负重大责任的。
只见朱元璋一时无言,脸色却明显变得难看。
显然,他也意识到,建文帝削藩进而引出后面的老朱家同室操戈之事,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朱标也忍不住半是劝谏、半是安慰地道:“父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儿子的话让朱元璋有点受不住,他没好气地道:“咱知道,不用你来说!刘公子,你继续讲!”
刘宽笑了笑,道:“藩王虽然势大,但以建文帝当时的实力,其实是可以实现削藩的。”
“可惜他本人年轻不成熟不说,身边聚集的还是一帮不靠谱的儒生。这个团队在削藩之事上屡出昏招,最终给了朱棣机会。”
“按常理来讲,建文帝在掌握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削藩应该先难后易,以雷霆手段,直接拿下朱棣等几位他最忌惮的塞王。”
“然而建文帝却选择了先易后难,捡软柿子捏,先废除了五位实力较弱、且有问题的藩王,即周王、齐王、湘王、代王、岷王。”
“建文帝削藩倒没直接杀害诸王,但湘王朱柏因不堪受辱,为保名节,举家自焚。”
举家自焚!
这四个字如同重锤一样,捶在了朱元璋、朱标心里。
两人同时想起了如今的朱柏——如今朱柏才十岁,聪明懂事,已然立下长大后要辅佐社稷、济世安民的志向。
想到这么可爱的十二弟在历史上竟落得个举家自焚的结局,朱标都不由红了眼眶。
他没有怪别人,而是越发的怪自己短寿。
认为若非他英年早逝,便不会引发出这样的惨事。
刘宽似乎没觉察到老朱小朱异样的情绪,接着道:“建文帝虽最忌惮朱棣,但朱棣当时有功无过,他又不愿担上迫害皇叔的罪名。”
“于是,他让人将朱棣的三个儿子都带到京城作为人质,又派人明里、暗里监视朱棣,准备抓住朱棣的小辫子再动手。”
“朱棣为保儿子性命,故意装疯,才换得儿子回到北平。”
“虽然当时朱棣原本掌控的精锐边军都被调去了别处,身边能掌控的只有八百王府护卫,北平城外朝廷又屯有重兵。”
“但在儿子回来后,朱棣还是果断出手,先拔除了燕王府中监视他的奸细,随后突然发兵掌控了北平城,以‘清君侧,靖国难’为名,发起了靖难之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