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夜,小雨,富春码头。
也不知道从哪里起的风,呼啸着刮了一天,带着雨雾好像要往人骨头缝里钻一样,彻骨的寒。
马老五喊了几个小弟聚到自己的屋子里喝酒,烫开的花雕酒下了肚,立刻便驱散了这寒意。
他们都是这码头看仓的工人,说是工人,职责仅仅只是看着码头和仓库。
富春码头扼住钱塘江,地属严州府建德,每年从杭州往南的漕运船只络绎不绝,中途的货运调度都要走这里上船、下船,因此建了很多的仓库,看护很严。
码头于明洪武十二年重建,兴盛于永乐九年,初为御前司所辖属皇庄财产,后历经百年,这富春码头也就成了浙江当地多家商贾共同持有。
马老五就在这混口饭吃,似他这般的小头目码头上还有不少。
“这鬼天气,就适合喝点小酒。”
六七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吃喝,屋里还点了六七根蜡烛,倒也映的屋内亮堂堂。
正吃喝着,门被推开,过堂风呼的一声吹熄了两道烛火,一个人穿着斗笠蓑衣走了进来。
马老五几人都愣了。
谁啊这是。
来人是真不客气,进了屋便拎了把凳子坐下,摘下斗笠,露出一张三十来岁的脸,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热气腾腾的酒水一口闷下肚,舒服的哈出酒气来。
“嘿,兄弟。”马老五有点懵,回过神来敲了筷子:“谁啊你。”
哪有这么不拿自己当外人的。
来人不搭理,又喝了一杯,这下把马老五惹恼了。
“都是江湖跑马的汉子,报个蔓。”
“废话真多啊。”
来人嘟囔了一句,随后放下手里的酒壶,一抖手腕,右手掌心便凭空冒出一把短匕,在马老五几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听到刷刷几声破空,一桌子六七人全被划开了喉咙,包括马老五在内。
几人捂着喉咙处的伤口,抽搐着倒地,未几,横死当场。
神秘来客又倒了第三杯酒,饮罢,擦去短匕上的鲜血,起身戴上斗笠离开,还贴心的关上房门。
徒留下屋内游荡的几缕孤魂。
而马老五这里发生的事情在整个富春码头处处上演,几百名黑衣人闯进了这里,個个手持钢刀见人便砍,随后利用火油点火烧了几个大仓。
若不是因为下小雨,只怕会烧的更多。
如此惊天大案迅速便闹到了知府衙门,骆庭辉午夜惊醒,有些张皇。
“莫非是倭寇?”
这话出口之后骆庭辉自己都不信。
这是建德,不是台州,倭寇咋能摸到这里来。
有这个本事直接去打杭州不更好。
但不是倭寇?
“去请严州守备邓连三将军。”
很快邓连三就被请了过来,骆庭辉把事一说,邓连三便一口笃定。
“倭寇干的。”
“倭、倭寇?”
“对,肯定是倭寇干的。”
骆庭辉连连点头:“对,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定是倭寇所为,本官这就将消息向臬司汇报。”
“富春码头地扼钱塘,事关为总督衙门调运物资之重,不可放弃,末将且先调兵看管,善后和重新修建货仓的事,请府尊安排吧。”
骆庭辉想了想后说道:“咱们严州能重修码头、搭建货仓的商号只有远东一家,就先交给远东商号来办吧。”
“全凭府尊吩咐。”
望着邓连三离开,骆庭辉打了个寒颤。
这陆远,好狠毒的心肠啊。
百十条人命啊,说杀就杀了?
要说这事不是陆远背后指使,骆庭辉一万个不相信。
能有这份能耐的在严州府只有一个陆远,他骆庭辉都不行。
无声无息调动几百名刀手,要么是那远东商号养的跟船护卫,要么就是调了邓连三这位严州守备的兵。
邓连三从一介捕快被提拔到严州守备这个位置,可谓是陆远的忠实走狗。
这事,自己要不要向赵文华汇报?
骆庭辉突然有些犹豫。
提起笔沉默了好久又放下。
这几年,自己跟着远东分了不少银子,陆远为人大方出手阔绰,现在也做了南京户部右侍郎,前途无量,自己跟着他,有实打实的利益。
而赵文华的门下走狗太多,自己再想获得赵文华的提拔,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有出头的机会,倒不如先跟着陆远弄些银子。
最后骆庭辉重新提起笔,写下一封呈报浙江臬司的信。
“严州发现倭寇,夜袭富春码头,残害我百姓七人,焚毁大仓、码头,严州业已戒严,将全力搜捕倭寇踪迹。”
-----------------
陆远带着媳妇孩子守在家门口,今天是他那便宜老爹陆淳夫拖家带口来南京的日子。
陆家已经分了家,陆淳夫当然要来南京寻子。
和陆远比起来,陆淳夫这个便宜老爹日子可是潇洒的多。
除了陆远的生母之外,还有四房小妾呢。
不过大明律有规定,商人不许纳妾,否则要笞四十,陆淳夫身板是好,四十下抽完估计也没心情洞房了。
这四房小妾压根就没有名分,过门后就和绿珠那种通房丫鬟一样,只是个陪床的。
名分是没有,但是该下的蛋是一个不少下,所以陆淳夫这次来还给陆远带了不少‘同父同母’的弟弟妹妹。
因为他们的娘没有名分,所以这些个弟弟妹妹当然要归于陆远生母的名下,所以才说是同父同母。
不然将来长大之后怎么参加科举。
说自己是一个商人的丫鬟所生?简直是贱上加贱。
考上了朝廷也不认。
更不能说是农民的丫鬟所生,礼部主考官一听,乖乖,咱大明朝农民条件那么好,都能养得起丫鬟了,你不妥妥的欺君啊,拉出去砍头。
如今陆家分了家,这些个弟弟将来就能昂首挺胸说自己是农民的孩子,参加科举这叫政治正确。
扯远了。
只说陆远在门外守了一刻钟,便见七八辆马车排着小长龙来到近前,车夫撩开帘布,陆淳夫和老娘陆李氏便走了出来。
陆远带着施芸上前跪迎。
“不孝子(媳)陆远,未能城外迎候父亲、母亲大人,还望父亲、母亲大人责罚。”
“快起。”
陆淳夫把陆远拉扯起来,满脸的欣慰:“好小子,户部侍郎,好好好!好好好!爹就是现在死了,九泉之下见祖宗,那也是昂首挺胸啊。”
“爹,这大喜的日子,咋净说不吉利的话。”
陆远应上一句,随后又冲着老娘陆李氏跪下磕头。
“儿子不孝,数年未曾到母亲大人膝下尽孝,这里给您磕头了。”
说着也不管这大街上人来人往,多少百姓驻足观看,跪下就是咚咚咚三记响头。
陆李氏两眼含泪,扶着陆远起来,开口说话语气里既是欣慰也是骄傲。
“我的儿,好啊,好儿子啊,为娘......”
说着说着便是啪嗒嗒的直掉眼泪。
这功夫陆远那几个弟弟妹妹也都凑了上来,排的整整齐齐冲陆远跪地磕头。
“弟弟(妹妹)参见大兄大嫂,敬祝兄嫂安泰吉祥。”
陆远没动,只扭头说了句起来吧,施芸去扶,还一人封了个红包。
厚厚的一锭足额宝钞。
忠伯来搭了话:“老太爷、老夫人,老爷,咱们家里聊吧。”
现在分了家,对陆远的称谓也就跟着变成了老爷,陆淳夫退居二线,可不就成了老太爷。
“对对对,爹、娘,外面天冷,咱们家里聊。”
陆远闪开身子,请着老爹老娘进屋,自己牵着施芸紧随其后,一家人有说有笑,可谓是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