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的前厅分上下两层。
楼上是由镂空屏风格挡出的雅间,一楼是散座,赵沈郑的前方是一个巨大的舞台,环绕舞台的是各色整装待发的不同乐器。
当望月楼的上座率达到九成以上,一月一度的“文会”也拉开了序幕。
首先是四位身着轻纱的妙龄女子,在吹拉弹的伴奏下欢快上台、翩翩起舞。
因为“文会”和“乐会”是交替进行,所以本期舞蹈的曲目,是上一次“乐会”中的佼佼者。
沈长安作为一个穿越者,其实不太能理解勾栏听曲的魅力,台上的姑娘穿得这么多,到底哪里有吸引力了?
再说音乐,听惯了现代流行金曲,这风雅之调也很难入耳。
反观赵元谦,他神采奕奕、神情激昂,跟随吹拉弹左右摇摆,和在场的大部分恩客一样。
沈长安转念一想其实也能理解。
毕竟上一世的赵元谦已经78岁了,按照他皇子的身份来算,40岁后估计就不太能战斗了,重生之后正值巅峰,难怪会将宅子选在此处。
想着想着,他又开始同情起即将成为六皇子妃的徐安宁。
本来就无父无母,家产还被庶出的弟弟夺走,现在未来的夫君还热衷于烟花之所,想想就很可怜。
几曲或优美、或妩媚、或纯真的舞蹈过后。
望月楼的花魁,在两位身强力壮的龟公保护下,款款走上了舞台正中。
“欢欢,欢欢,欢欢!”
欢呼声一浪接着一浪,花魁秦欢欢冲着各位恩客频频欠身,微笑着打着招呼。
穿越至今,沈长安只见过两位在他审美中的绝色美女,一个是茹仙公主,一个就是这位花魁。
再瞥了一眼赵元谦。
得!
这位已经目不转睛、眼冒金光了。
望月楼的恩客们都是老油条了,就连那些文人骚客也是。
等秦欢欢简要介绍了一下“文会”的规则后,从舞台背后的二层台上,两名龟公费力的举起一根卷着厚实幕布的圆棍。
放开捆绑在上面的麻绳,一张羊皮卷色的幕布瞬间展开。
百尺见方的幕布上赫然只有一个大字——秋。
本次“文会”的主题,就是现场创作一首与“秋”有关的诗词。
单单一个“秋”字,说简单是很简单。
但单凭一首诗词,就要想从上京城众多的才子之间脱颖而出,甚至说在上京城一炮而红,没有相当的积累确实又很难实现。
主题展示之后,店内的龟公们纷纷向各桌送去纸笔,秦欢欢也点燃了舞台上早已经准备好的香烛。
一炷香的功夫,也请在场的各位尽情发挥。
“沈书童,想要展示一下嘛?”
赵元谦“书童”二字咬得很重,明显就是想借此机会考究一下沈长安。
毕竟跟着自己一个重生者混,除了忠诚之外,也得有拿得出手的功夫。
“秋......”
沈长安讪讪一笑,觉得赵元谦多少是有些班门弄斧了。
一个重生者,最多也就是领先此刻几十年。
而他沈长安,出口便是能叫大庆文坛抖三抖的千古名句。
“鸭、鸭、鸭,向天嘎嘎嘎。”
“赤羽浮绿水,乌爪拨清波。”
简简单单十八字跃然于纸上,虽然是文抄,但沈长安也结合主题进行了微调,只要秋天能够见到鸭子,那就能符合主题。
赵元谦斟酌着品读了几遍,虽然觉得如孩童之作,但这短短数息时间便能对仗工整、前后押韵,也说明沈长安这个书童不是徒有虚表。
每月“文会”,想要一鸣惊人的文学青年多如牛毛,猜题、押题的人自然也是不少。
一炷香的时间还未过半,就有几名书生打扮的青年交上了答卷。
宣纸被送往了舞台,将由秦欢欢亲自朗诵。
“上京城中闻秋风,思念已过山万重。”
“家书千言说不尽,追上驿人又开封。”(注1)
秦欢欢言毕,整座望月楼已是鸦雀无声。
“好一句‘家书万言说不尽,追上驿人又开封’!”
不知二楼雅座中的哪位恩客起头叫好,此诗的乡愁之情也引起了在场诸多游子的共鸣。
“不错,真的不错,我以前怎么就没有听过呢?郑童,去打听一下。”
赵元谦砸吧着嘴品味着,这首五言绝句,不论从立意还是叙事,都比沈长安的《鸭鸭鸭》好上不少。
虽然不能灭自己威风、涨他人志气,但赵元谦心中还是对角落里那位写诗青年,给予了高度的肯定。
除过这首,秦欢欢又接连收到和朗诵了数首诗词,不过比起第一首,那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殿下,打听清楚了,是今年秋闱的考生,叫张及第,寒门学子。”
郑童说着,赵沈二人偏头又望了过去。
这一瞧不要紧,张及第不知是受到了谁的邀请,在拜别了周围恭贺之人后,大大方方的顺着楼梯,走上了二楼正中的雅间。
“秋闱在即,等他真的及第也不迟。”
赵元谦虽有拉拢之意,但并不着急,自己可是拥有重生记忆的人。
记忆中,还未出世的大才文豪多了去,不差一个青楼写诗的黄毛小子。
见一炷香的时间差不多了,赵元谦将纸笔推给了郑童。
“我念你写!”
赵元谦摸着并不存在胡须的下巴,摇头晃脑的开始吟诵:
“远上麓山石径斜,铜山深处有人家。”
“止步笑看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注2)
与背井离乡、一心想要通过科举改变命运的寒门士子不同,重生的六皇子,在“文抄”方面自然选择了更加愉悦的一类。
这首七言绝句一经诵读,就立马抓住了邻桌几位才子佳人的注目。
待秦欢欢用清脆欢快的语调颂吟之后,那种秋日旅行的畅爽舒心,瞬间撩拨了在场的所有人。
一炷香后,现场能出作品的才子们已经纷纷交卷,可值得品味推崇的仍旧只有赵元谦和张及第的两首。
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本该可以进行下一趴“深夜武会”的望月楼,却从二层传来了不和谐的声音:
“呦呦呦,麓山本是铜矿所在,整天都是乌烟瘴气,这笑看枫林从何而出?”
沈长安抬头望去,却见声音是从二层中间雅座传出。
同时也是张及第刚才所进之处。
这一刹那,整座望月楼都陷入了窃窃私语的时间。
沈长安回头看向赵元谦,眼神中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麓山他并未去过,史书上也只是单纯介绍此山乃是皇家铜矿所在,并未描述其风光如何。
“咳咳,这首诗出自40年后,那会麓山的风景还不错。”
赵元谦此时也有些尴尬,他只是觉得这诗正合题目,却忘记了现在的麓山,正处于大庆铜铁冶炼的高峰。
诗词总是要抒发感情的。
他这一首“笑看枫林”,确实有强行洗白皇家破坏环境的嫌疑。
“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笑看么?”
雅间之内传出了爽朗的笑声,帷幔拉开,张及第再次被推了出来。
看来,雅间内的人,想要通过此子,给散座的赵元谦好好上一课。
“抛开铜矿不谈,兄台所作之诗确实令人惊叹,在下听闻此句忽然有感,请兄台指正一二。”
能在望月楼一掷千金的主,多半不是凡人,张及第一顿漂亮话也是还了赵元谦面子。
不过转瞬之间,他的表情又是一变,想要出人头地,总要踏着别人的尸体而上。
注1:改编自唐·张籍《秋思》。
注2:改编自唐·杜牧《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