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谢云霁死了发妻的消息便传遍了云京。
只是此刻大昭上下都被战火的阴云笼罩着,并没多的心思议论类似于谢云霁何时续弦这样的事。
现在战事胶着,镇军大将军从北境带兵直夺金州、虞城两座失地,却在叶城久攻不下,就等六殿下带兵过去从内包抄了。
镇军大将军只要能拖住叛军即可。
等援军一到,就可摆脱腹背受敌的颓势。
只谁也不知,援军不会到了。
等待了五日,谢檀内心焦灼不已,北境战事又起,他既不能回北境平乱,又攻不下叶城。
只能在这干等着。
这么多天过去,她已然下葬了吧。
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谢檀左思右想,这些年在北境的耕耘完全可以确保他们掀不起大的风浪。哪怕北境失了些领土,只要云京还在,大昭还在,整顿军心后再夺回来便是,以北境军的骁勇,这都不在话下。
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确保云京太平。
如果将驻守在北境的大军调来一半,完全可以攻破叶城。只是没有皇帝的诏令,他无法动这么多人。
难就难在现今已与云京失了联络。
谢檀紧紧握着马的缰绳,唤来了斥候。
三日后,叶城外的荒原掀起一阵沉烟,北境大军已到。
谢檀也没有过多解释,在如今天下大势和他肩负的责任面前,他保留了一点私心。
他看过太多丑恶和残酷,这一点私心,是他这些年来唯一允许自己松懈的美好,这份美好在他最难熬的岁月里扑面而来,扑进他心里,难以自拔。
如今这份美好被人打碎了。
一个内宅妇人,无故彻夜不归,之后称病久久不愈,又骤然身死。
他已隐隐窥见了卑鄙险恶的真相。
他要去看看她,看看是谁欺负了她,害死了她!
火光和哭喊声连天,谢檀不再顾及旁的什么,只有一个信念,谁挡杀谁,必须破城,而后直抵云京。
他曾坚守着的事终是打破了,手上染了无辜之人的鲜血。
北境军的铁骑终是踏破了叶城。
叶城之内果然有叛军驻军,数量多的令人震惊,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先关押候审,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谢檀带一部分人挥师北上,一路上见到的和听到的各有不同,讳莫如深又诡谲。
他心里隐隐约约感觉到,这天下要乱了。
日夜疾驰仍不嫌累。
这一路上,他不敢去想和她的回忆,那些回忆太短暂,想的多了便有一种不真实,他怕他记不清到底是回忆还是他的幻觉。
他又恨自己记得太清楚,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与他的少年时光短暂的交汇,都牢牢刻在他脑海里。
他记得她在山路口送他出云京的模样,将身上的珠宝首饰都塞到他怀里,哭着让他快走。
他听了她的话,努力跑着,跑着……终是忍不住回头,看她的红唇翕盒……
她到底说了什么?!
谢檀将马力催到最大,身后的精锐部队已落后他一大截。
他已经来不及了。
就像多年前那样,眼看着宋家覆灭,宋旎欢被拘走,却来不及做什么。
这种歉疚日夜灼烧着他的心,无奈又无望,在北境这样卖命,却还是……与她失之交臂,甚至阴阳两隔?
若是在得知她生病时,就去往云京呢?会不会她就不会死了!?
上回是没能力救她,这回却是犹疑不决,当真是坐以待毙,他真是活该!
悔恨莫及!无比挫败!
心里的哀痛愈发难捱,破云照下来的光柱刺眼的很,谢檀抹了把脸,手上有湿意。
在见到她之前的每一刻都是痛苦的煎熬,他狠狠抽了马臀,继续向云京方向疾驰狂奔。
在人和马都要力竭的时候,终于抵达了云京城。
这回回来,与之前离开时的心境并无多大差别,皆是哀大莫过于心死。
云京城只进不出,街上巡逻的兵卫没有了,街上的人们脸上都带着惶恐之色,整座城压抑得如同雪夜里厚重的夜空。
谢檀命一部分人驻军城外,一部分人与他一同乔装进城。
早守在城门处的两个探子悄无声息地与谢檀会合。
“将军!将军!”瘦小的探子压低声音道,“六皇子根本没去叶城支援,他在内宫挟持了圣上,意图谋反篡位!”
*
连绵的宫墙寂如深海,平日里热闹和井然秩序,此刻只有一地飘舞的素缟。
肃穆的白色显得今日的皇宫,有些决绝的意味。
几个时辰前,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到东宫传信,说皇帝突发恶疾已到了弥留之际。
萧玹步入父皇的寝宫,并无预想中跪了一地黑压压的人,大殿里竟空无一人。
绣着四爪蟒龙的玄色长靴走在冰冷的地砖上,声音显得尤为响亮。
萧玹一怔,有人来竟然无宦官通报?
他的手还是习惯性地摸了下身体右侧,那里早已没了剑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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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清楚来人时,他松了一口气,问道:“六弟,你也得到消息了?父皇在哪,到底怎么回事?”
萧慎英俊的面庞多了几分莫名的阴郁,他淡淡道,“大哥,父皇好着呢,只是要传位于我。”
“传位于……”萧玹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是,不信你过来问他。”萧慎微笑着,映着大殿内明灭的宫灯,眼眸幽深。
萧玹跟着萧慎往内殿走去,重重帷幔之中,看见了他们的父皇。
那个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皇帝,真的老了,两鬓斑白,无力地靠在龙塌的软枕上,出气多,进气少。
“父皇,你说啊,告诉大哥,到底您要立谁当太子?”萧慎坐在床榻边。
萧玹已感觉到不对,上前一步将皇帝扶起,左右查看。
“别看了。解药在我这,只要父皇您改了诏书,儿子就把药给您,届时您去畅春园当个清闲自在的太上皇,岂不妙哉?”萧慎悠悠开口道。
萧玹豁然抬头,看着陌生的弟弟,不由得齿寒,“他可是我们的父亲!”
“父皇从小就宠爱二哥,若不是我母亲拼尽全力争宠,他能看我一眼吗?用到我的时候我就要为他当马前卒,凭什么?”萧慎平静道,面庞浮上令人胆寒的恨意,“你当然不会明白了,你是皇长子,父皇的第一个儿子,即使你母族再卑贱,他还是把皇位传给了你。”
“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大哥他私制龙袍你都能放过他,为什么?”
“什么天降祥瑞奇石,如果那石头上写的是我的名字,你肯定会觉得是我自己弄的吧,我有野心就是错吗?”萧慎痛叱道,眸子闪着幽暗的光,细看去竟有泪意,“我和大哥都不是中宫所出,为何父皇你如此厚此薄彼?不是说储君要立贤么?!”
他的耐心已经在无尽的等待中耗尽。
他才意识到,父亲的偏爱有多重要,即使那个人做错了事,父亲也会自己为他着找补。
既如此,对于所求之物,他只能自己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