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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靖目不斜视打量朱允炆的反应，“这个妻子愿意替夫而死，顶替罪过。”
“二皇孙，不知你认为此事应该如何处理？”
朱允炆思忖再三，高兴说道：“孤以为这是件好事！”
“纲常礼仪乃国朝统御天下之根本，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如今这位妻子竟然愿意为夫而死，足以证明朝廷教化之功！”
“依孤的意思，应该赦免此人，并且表彰这位妻子，封她为诰命，以此彰显朝廷重视纲常礼仪教化之意。”
朱允炆说的神采飞扬，却没看见杨靖愈加诡异的双目。
他知道朱允炆重视礼仪，没想到竟扭曲到这种地步！
黄子澄，你们害人不浅啊！
这并不算什么，历史上朱允炆登基第一件事便是将六部尚书提高到正一品，这是为了符合周礼要求。
可这样三公三孤便没法安排了，朝廷上很多三公都隐晦的表达不满。
李景隆白沟河惨败，战报送回之后朱允炆并没有第一时间处理，而是去和方孝孺讨论恢复井田制的问题。
这群不着调的人啊。
“杨大人以为孤说的如何？”
杨靖并没有正面回答，“陛下将朱批之权赐给了三殿下，故而这封奏报第一时间便送到三殿下手中！”
“殿下知道三殿下是怎么批注的么？”
他却不知道这句话给朱允炆带来多大的冲击...
朱...朱批？
这可是皇爷爷手中最大的权利，居然下放给了朱允熥？
这...这怎么可能！
他将奏折抢过来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上面血红的杀字感觉浑身发软。
皇爷爷的字俏丽嶙峋，勾笔转折极其刚猛，汇聚着一股豪气；而这个杀字转折却稍显圆润，最后一捺拉的老长，生怕站不住，看上去便一股子稳重..
朱允熥，真的是他，朱笔真的在他手里！
朱允炆心中涌起一丝不满，皇爷爷，也忒偏心了。
他决定就这件事和杨靖辩论一番，驳倒杨靖之后便上奏皇爷爷，推翻朱允熥的朱批！让他颜面无光。
“杨大人，三弟这个杀字写的轻松，他行事素来稳重，这次就没仔细考虑考虑么？”
“三殿下的意思，知府斩立决，那个妻子杖责五十，发配边疆！”
朱允炆：...
你以为我说的仔细考虑是没处罚他的妻子？
你特么理解错了！
“三弟何以要对官员如此苛责呢，古人云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孤认为，周德兴和王文素几人刚刚被杀，已经足够震慑人心，如今要做的便是宽恕。”
“让这些犯罪官员对朝廷感恩戴德，如此方可收拢人心，他们必将因朝廷的大发慈悲而兢兢业业，我大明便能造就更大的辉煌。”
杨靖再也不掩饰，当面表示自己的不满：“二皇孙何以这么说呢，能够在朝廷任职，牧民治政这本就是皇恩浩荡，既然吃了朝廷的饭，那便应该守朝廷的规矩。”
“何必需要法外加恩。”
“这么做让那些清官何以自处，开国之初民风淳朴，官吏也是最清正廉洁的时候。”
“如果现在就开始糊弄，对一些官员贪赃枉法视而不见，后世皇帝会不会效仿？”
“这样还如何打下万世之基业！”
“更何况，水至清则无鱼，此言乃圣人所说不假，可类比到官场上，这便是旷古之谬论！”
“孔圣人原本的意思是，一个官员治民的时候，不能将目标定的抬高，也不能定的太远，不能让百姓做他做不到的事情。如果你做的太过分，那百姓便生活不下去！”
“这才是水至清则无鱼，水代表的是治民，何意扭曲到治官身上呢！？”
杨靖越说越激动：“之前原泰邀请微臣和大理寺同堂审问，三殿下和蒋瓛作为户部尚书和锦衣卫指挥使列作旁听，那会三殿下便阐述了自己的观点！”
“他以人为本宁屈勋贵也要给予小民恩惠，可对于官吏，永远都只有一个原则，严！”
“若是胆敢枉顾大明律，要穷追不舍，直到将其正法，因为这是朝廷的纲纪。”
“皇上驱逐鞑虏，恢复中原，立纲陈纪，救济斯民。此言也道出蒙元无百年江山的真正原因，纲纪不存也！”
朱允炆万万不敢相信自己只是提出观点便惹来这么一堆话，他恼羞成怒反驳说道：“杨大人，若是追查过甚，导致百官战战兢兢，束手束脚，多做多错，少做少错，这样如何能够牧民！”
“此言是谁告诉殿下的？他居心何在！”
“可立杀也！”
“皇上为何要杀李善长，最关键的原因便是他将恩惠分给了百官，以此勾心斗角！此人所说正和李善长之事，若他敢迈出一步，等他的便只有菜市口走一遭了！”
朱允炆被唾沫星子喷了一脸，这是齐泰说的...
“当今士林中有人为空印案叫委屈，可有人为郭桓案叫委屈么？郭桓贪污国帑难道不该死么？”
“皇上孜孜以求，周德兴乃开国元勋说杀就杀，现在的态势难道还不高压么？”
“何以三殿下，蒯祥，秦达，茹嫦，包括蓝玉傅友德冯胜，应天知府叶宜修都能够做出政绩呢？”
“还说什么束手束脚，依我看是遏制了他们的贪污之风，有些官员在刑部天牢中破口大骂，说什么千里做官只为财，这句话才是真正的原因！”
“如今他们挣不到钱，无法享受人上人的地位，才酸溜溜的说什么束手束脚！”
“用充满私欲的谎言来蒙骗别人！”
杨靖越说越气，“此人当真该死！殿下，你告诉我是谁说的，我非要上疏弹劾他不可！”
朱允炆看到杨靖咄咄逼人的目光竟不由得心生一丝恐惧。
“杨大人，这么多贪官被揭发，难道不会影响朝廷的形象么？”
“朝廷本就应该高高在上，皇帝在百官的辅佐下垂拱而治，有着巨大的引导作用！”
“若是贪官众多，百姓如何会服从？朝廷何以发挥他的作用？”
杨靖奇怪的看着朱允炆，深深呼吸一口，坐下品味茶水，脸颊的激动也慢慢退去。
“如何不辩解了？”
杨靖明白了，就算三殿下没有提出素描和周知录，他也绝不会投靠朱允炆。
哪怕挂印而去也绝对不会。
他和朱允炆...或者说是他背后的黄子澄齐泰有理念上的绝对冲突！
一群腐儒，不知道从哪学了一堆高头讲章便来指点国家大事！
将宋朝那些文官用来粉饰太平的谬论生搬硬套放在刚刚开国的大明上！
如今大明君圣臣贤，正是一番好作为的时候，他们就教朱允炆和稀泥...
黄子澄他们没有在下面干过并不知道，朝廷若敢开一个口子，下面就敢如同决堤一般一泻千里！
最后还要将责任推到朝廷身上，说是你们默许的！
之前在和稀泥，现在出问题了能不和么？不然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朱允炆，被黄子澄毁了。
竟然对这些谬论居然笃信不疑！
他眼角流露出一丝无奈：“此言不值一驳！”
“臣的道理有些人听不懂，也不愿意听懂。”
“此言何意？”朱允炆不解问道。
“影响朝廷的形象？此言和水至清则无鱼一样，也是听起来有道理的谬论。”
“三殿下曾说，普通人家尚且还得病患疮，朝廷割去自身的腐肉怎么了？”
“现如今杀贪官的时候，老百姓那个不是喜笑颜开，如今正阳门前还在卖周德兴的糖人呢，经久不衰！”
“可想而知百姓有多高兴。”
“杀几个贪官而已，只会加强朝廷的形象，绝不会造成什么负面影响。”
“更不会无法引导百姓。”
“讳疾忌医，藏着捂着，养痈成患，那才是酿成更大危害呢。”
朱允炆被说的哑口无言，随即心中恼怒，三殿下说，三殿下说！
什么都是三殿下说！
他说的话就是真理么？
他搜肠刮肚想要反驳，可却在杨靖铿锵的声音前退缩了。
他之前一直觉得黄子澄他们说的是对的，毕竟每一句话都有史书中的例子来佐证。
可杨靖竟然旗帜鲜明的反对！
朱允炆叹息一声，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拉拢到杨靖了，两人有理念上的冲突。
想到这里，他起身拱手告别：“杨大人，孤告辞了。”
“殿下慢走！”
杨靖看到了朱允炆目光中似乎夹杂着一丝不屑，自己说了这一堆也并没有说服他。
长时间的接触黄子澄这群腐儒，他的思想已经定型了。
他就没有想过何以他在和三殿下的夺嫡中节节败退么？
难道他认为是自己的力量不如三殿下，在朝堂上的声势不如他大么？
若是比谁的声音大谁就能获胜，那南直隶布政使早就是宰相了！
三殿下治官牧民有一套完整的思想，因此产生了无与伦比的魅力，茹嫦自己都是因此才折服！
就连自傲的皇上都再三垂询，认为三殿下可以成为大明的圣君！
这些显而易见的道理三殿下在亲身实践中不断完善，而朱允炆却连明白都不明白！
经过今天的辩论，他彻底清楚，朱允炆和三殿下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哎~
最基础的，他就连朝廷的处理规程都不懂么？这封奏折三殿下朱批后肯定要送到皇上手中，若是不同意便会留中，若是同意才会发到六部！
既然已经到了自己手里，那便表明皇上的意思也是杀！
他连这个都没看出来么？
奏折蜡封上有一道深深的划痕，那便是皇上愤怒的表现！
知府贪赃枉法致使百姓破家，自然杀无赦！若是饶了他，那些破家的百姓又该如何？他们的生命就活该被忽视么？
若是不处罚才是真正的不公！
还有他的妻子，替夫而死？藐视大明律，杖责发配！
经过宋元的发展，儒家已经从汉唐的开放变成了理学的内向，讲究以礼治国，以道德治国。
朱允炆黄子澄便是以德治国的典型代表。
可他就不明白，大明律乃是道德的底线，一个人都违反法律了，他的道德还能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么？
可笑！
朱允炆踩着石子路叹息一声走出大门，口中呼出一股股的白气。
他走到门房旁边突然听到管家问道：“小李，你将二皇孙送来的蔬菜放到什么地方了？”
“管家，我还没放呢，刚刚找你没找到啊！”
“哦，夫人让我去地窖看看。”
“地窖？”
“三殿下不是让代总管王景弘给大人送来一车蔬菜么？总管大人亲自交代，有些菜要放在地窖中，不然很快就坏了！”
“还帮我将白菜摆在了房顶上！”
“说既能冻住，还能避免被狗吃掉！”
“他还让我让房顶竖了个稻草人，我说现在没鸟，没事的！他和我说每年候...候什么玩意...”
“就是鸟去南面的时候都会飞丢几只留在应天，有备无患嘛。”
“看到了么？现在知道为啥人家是代总管而我们只是个管家了吧。”
“深有三殿下的行事风格，稳啊！”
管家言语中充满崇拜：“不过，还是没三殿下厉害！”
“冬天，还种菜，躺在棉被里面把脚伸外面都觉得冷，刚洒下种子估计就冻死了！”
“可人家偏偏种出来了，这是什么本事？！若没有平常的稳重能做到？”
“这辈子，我要有三殿下一成...不，一分的本事，我感觉我就能衣食无忧！”
“诶~”
“比不了啊。”
管家感慨一声，可这一番话却让门外的朱允炆如遭雷击！
他脸色陡然变得煞白，这些菜...是朱允熥种出来的....
还早就送给了杨靖？那他岂不是刚好撞上了？
想到自己洋洋得意的介绍，还说是皇爷爷赐给的，他就臊的满脸通红。
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这...
在冬天要种出蔬菜，那就要模拟出夏天的环境，出一点差错都不行！
听起来好像天方夜谭，可他就成功了....
这...
太特么稳了吧！
朱允炆没脸再呆，用狐裘裹住身体匆匆离去。
太尴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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