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六帮凶
十七愠怒(下)
江陌抵着方向盘,提溜着被暖风吹得昏昏欲睡的肖乐天打起精神拔直身板,瞄着车门两边随心所欲横穿马路极具沾包风险的几位疑似“惯犯”,勉强挤过了化滨中路二小门前已经被接小豆丁们放学的老头乐买菜车提早抢占了大半的狭窄路段,转而油门一踩,又一脑袋扎进了盛北文化旅游试点街区跟前不分日子不分时段的拥堵车道当间,力不从心地眺了眼车流尽头南阳路派出所那片不怎么鲜亮的蓝白墙面,慢慢腾腾地往前赶。
南阳路派出所钉子似的戳在宁河街7号二十来年,早年间相当洋气的独门独院现如今就像是一块褶皱打卷的膏药贴糊在堪称盛北区现代文旅创意最前沿的街区外面,独具年代气韵岿然不动地盘踞在这处城改新地标的当街路口,擎等着领导哪天忽然想通开眼,拨款搬迁。
江陌把车调头开向南阳路派出所的时候,周宥正缩着脖子倚着传达室小窗台等在只够进出两辆自行车把立的院门口。她离得老远先朝着来车的方向招了招手,蓄力提气地推了一把遥控启动总掉链子的半手动伸缩门,随即紧撤了几步让道指路,招呼着江陌把车拐进了小院西侧正在粉刷的白墙前头。
派出所办公楼西面的小院紧挨着文创街区的涂鸦墙,一人来高的墙垛压根儿拦不住那帮隔三岔五就深更半夜创意灵感爆棚的半大倒霉孩子,白净了没几天的办公楼墙面昨晚刚被喷涂了两个表情包版本的天线宝宝,“逃逸”了一宿半天的两个罪魁祸首还没彻底醒酒,眼瞧着江陌和肖乐天跟在周宥身后打量转头,当即眯瞪着眼睛举着涂料滚筒,仪式感十足地摘下叠纸粉刷帽,朝着二位面生的警察同志鞠躬点头。
“忙你们的去!干完活儿把检查写了!磨蹭到饭点儿还得跟你俩分食堂的炖肉——”
“这俩孩子从小就是跟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在我们管片儿里长起来的,本市的美院呢,每次赶完作业就回来撒酒疯,醒了就认错,我们所出板报宣传海报都是他俩帮着弄。”周宥显然跟这两个酒蒙子很是相熟,假模假式地往他俩的小腿肚子上作势虚踹了一脚,顺嘴解释了两句,又回过头来眺了眼院外重新被车堆满的街口,稍微皱了下眉头。
“西边那个院门能开,待会儿出去的时候你们可以从街区里绕着走。今儿要不是得带着那快递员回局里,我就让你们把车停南阳路那边老小区里头。咱们所附近车不好停路不好走——旁边那个文创街区人流客流特别多,虽然单划了个派出所辖管,但架不住就这么挨着,平时我们所里的警车老早就撒出去巡逻,深更半夜才回来,临时出警都蹬自行车。”
周宥的嘴皮子一如既往的细碎利落,观望着派出所院外交通秩序的视线辗转落在江陌的脸上,然后有点儿不大确认地放慢了脚步,盯住了江陌渗血又干结的嘴唇,认真好奇道:“……江警官,昨儿还好好的呢,你这嘴咋了,上火啦?”
肖乐天拎着刚在DRG俱乐部园区外的便利店买的咖啡饮料刚闷一口,没等吞咽进肚提神醒脑,先被周宥这句虎噔噔的问话招惹得差点儿喷在她警服上头。
周宥嫌弃一躲,掀起眼皮就看着江陌面无表情地一巴掌拍糊在像是知情一二的肖乐天背后,然后尴尬地舔了下嘴角,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快走两步迈进办公楼接警大厅门口,迎面就被几声急促的高跟鞋踏步声敲在了天灵盖儿,抬眼一瞭的空当,又差点儿被快步掠过的大波浪身上极具野性美感的香水味掀了个跟头。
肖乐天拧紧了咖啡饮料,平白无故地遭了那位大波浪擦肩而过嫌弃碍事的一个白眼儿,搭住了他师姐忽然停住的肩膀,略感好奇的视线正跟似是追着那大波浪跑出调解室的学生打扮撞在一处。
肖乐天眨了眨眼,顿时蹙起了眉头。
“杨糖果?你怎么在这儿?”
被点名道姓的女大学生倏地一怔,追赶恳求那位大波浪女士帮忙劝阻的脚步还没站稳,眼泪当即就蓄满了眼眶,泫然欲泣道:“肖警官,能不能帮帮韩律,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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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宥扒着调解室的门玻璃跟愁得揪头发的同事扬手一摆,转头把报案记录的前因后果递到了肖乐天的手边,然后觑着江陌颔首示意不做过多介入的眼神,言简意赅地把这起冲突的来龙去脉交代了个大概。
“事情的前因后果其实没什么争议,就是两对情侣在园区那边逛美术展,这个叫——陈佐奕的这一方语言挑衅,然后你朋友,韩律,上去就给人抡了个乌眼青……然后俩人揪着衣领掐了半天,嫌街区的派出所离得太远,就跑到我们所里来报案。”
周宥掐着手表瞄了眼时间,看着半道被拽过来主持正义的江陌和肖乐天实在无奈的一声长叹:“坐在这儿快三个钟头,监控也调了,现场也走访取证了,两边都算是过错方,但就是不管怎么劝都拒绝协调……那不,刚把女伴儿都耗走了一个。”
“他那是言语挑衅吗?他那是骚扰!”气鼓鼓地窝在调解桌旁的韩律闻言“咣”地一巴掌拍砸在桌面,猛蹿起身几乎把手指尖儿怼在对面那人的脑门儿上,被杨糖果抱着腰拽了一把才勉强坐回到座位上:“什么叫那天酒局上陪酒一晚上什么价啊?什么叫今儿这位少爷用不用陪睡?他还他妈往糖果的包里塞名片!我——”
被一拳头砸得眼眶淤肿陈佐奕举着冰袋冷哼了一声,他先没应声反驳,只是视线在这间屋子里兜转一圈,随即意味深长地落在杨糖果的身上,然后觑着她脸上一瞬即逝的躲闪窘迫,讨人厌地抬高了眉眼。
“且不论我是不是认错人……你算老几啊上来就打人?几位警官可都看见了啊,都在这调解室里坐了多长时间,还想着跟我这儿动手挥拳头呢——让我跟这种有暴力倾向的人握手言和?不可能!绝对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