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叶吓了一跳,她听得出门外是王敬的声音,她忙示意陈济别再说话,然后收起了镜子。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从门缝看了一眼王敬,他拄着拐站在那儿,一脸平静,不像是听到过自己讲话的样子。
桃叶这才开了门,门刚一开,她便听到了铃铛的响声。
王敬也听到了铃铛响,两人一同寻声看过去,才发现房门上悬着一根很细的线,线一直连接到旁边角房的门上,在线的末端系着一个铃铛。
这样细的线,在这样月黑风高的深夜,若不仔细看,当真不好看见。
两人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角房中,青杏已经披着衣服匆匆忙忙走出门来,看到了王敬:“驸马深夜探访满姑娘,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王敬没有理会青杏,只望着桃叶:“白天人多,没有来得及问,你的脸怎么会划伤了那么长一道口子?”
桃叶听了,心中一阵触动,从在太后面前划伤了脸之后,应该人人都看得见,可是人人都没有问,连陈济也没有问过,使得她自己都差点忘了,王敬是第一个关心这件事的人。
但是,她没敢轻易表达心中的感触,因为太后派来的监控器就在旁边。
她想,王敬是公主心尖上的人,当然可以无视青杏的存在,但她不能,她这次能回到王家是由太后做主的,若是被青杏一状告过去行为不检,估计明天她就要再次被扫地出门了。
于是,她对待王敬的态度很客气,带着点微笑:“多谢二哥关怀,这是前两日拿碗时不小心摔了一跤,脸正好摔在了碎瓷片上,已经好多了。青杏说的对,夜已深了,二哥还是快回去陪公主吧!”
“好难得,又看到你笑了。”王敬盯着桃叶的脸,也微微一笑。
这是桃叶第一次看到王敬的笑容,她发现,他笑起来是那样的好看。
其实,在陈府初见王敬那次,她便觉得他风流俊俏,胜过她来到这个时代后见过的所有男子,只不过,当时她总在心里默默为他贴上了一个「男小三」的标签,不愿意看好他罢了。
后来每次见到王敬,他总是这副不修边幅的模样,那么邋遢,再没有了初见时的精气神,可桃叶反而对他的印象越来越好了。
她真的很想知道,王敬以前到底有没有做过男小三,在迎娶公主之前,他究竟与公主有没有私情。
“你以前有没有……”桃叶望着王敬,差点问了出来,但她立刻想到了青杏就在旁边站着呢,她怎么可以问这样的问题?她只怕她永远都没有和王敬单独说话的机会。
“没有。”王敬看着桃叶,又一次温柔一笑。
桃叶的心跳得很快,她很意外,王敬竟然回答了她这个没有问出来的问题,他怎么可能知道她问的是什么问题?
王敬似乎很开心,显然是因为桃叶问了这个问题而开心,他又多补充了几句:“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以后永远都不可能有。”
听了这几句话,桃叶才敢确定他方才并没有弄错自己的问题,她忽然觉得很感动,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可她和王敬明明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彼此说过的话更少得可怜,还都是当着别人的面……
青杏站在一旁,听得很迷糊,虽然这俩人说的每个字她都能听懂,可是合在一起怎么就听不懂了。
桃叶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还未开口,她听到青杏咳嗽了一声。
她知道,青杏这是在提醒自己呢,不得已,她只好向王敬道别:“我……我得回屋去了,玉儿自己在屋里呢!”
王敬笑着点点头。
桃叶转身回房,慢慢闭上门,在门快要闭上的一瞬,她听到了剑出鞘的声音,抬头只见王敬已经丢了拐棍、挥剑砍断了系铃铛的那根线,吓得青杏大叫一声。
院中正房里,传出了周云娘的声音:“谁在外头呢?”
桃叶稍微打开了一点门缝,从门缝往外看。
王敬没有理会周云娘的声音,他又恢复了那个常见的冷漠神情,往前走两步捡起地上的拐棍,然后拄着拐,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在这个环节中,桃叶意识到一个问题:王敬不用拄拐也是一样可以正常走路的。
她恍然想起,陈家大火时,在她因为缺氧而意识混乱的时候,她似乎看到过没有拄拐的王敬,她当时以为那只是自己的幻觉。
她又想起孟太后说过的「昨夜陈家大火,多亏公主派人前去救火,满堂娇才得以活命」,她当然认为公主是不可能派人救火的,但太后应该不会毫无由来地胡说八道,所以事发当晚肯定是有公主府的人参与了救火,那个人莫非就是王敬?
这一夜,桃叶又失眠了,她想知道的事太多了,比如王敬到底有没有瘸?他的腿脚是什么时候出了问题?他既然深爱满堂娇又怎么会写下和离书?他表示永远不可能对公主有情又为何接受了这段婚姻?
但是,她无处可问,因为这些问题的答案,满堂娇本该知道。
次日清晨,天空下了点小雨,桃叶觉得,下雨天与睡觉最是般配,更何况她失眠了大半夜,真想多睡一会儿!
但是,玉儿要早点起来。
为了做好一个称职的母亲,桃叶只好勉强起来照顾玉儿的梳洗、早膳之事,直到玉儿由丫鬟秀萍送到府前院去上学,桃叶才又回到床上,准备幸福地睡个回笼觉。
没想到,她才刚刚躺下,门外就传来了青杏的声音:“满姑娘,太太叫你过去呢!”
桃叶带着一肚子郁闷,无奈穿衣下床,撑着伞,带着青杏来到西院正厅。
一进门,桃叶就看到萧睿、周云娘、司姚公主有秩序地坐在正厅的中间和侧边,婆媳三人的架势仿佛是组成了一个专案审讯小组,尤其萧睿庄严肃穆。
“母亲,大嫂,二嫂。”桃叶微微屈膝表示礼貌。
周云娘微笑点头回礼,司姚则不屑地瞟了一眼桃叶。
萧睿的脸上看不出一点人情味,她目光扫过桃叶,只有一声命令:“跪下!”
纳尼?
桃叶愣住了。
要知道,桃叶来自于文明的现代,怎么可能随便向人下跪?虽然她之前也跪过皇帝、太后,以及很早时跪过陈济,但那都是因为有求于人才值得一跪,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桃叶便抬起头,望着萧睿:“敢问母亲,我做错了什么要下跪?”
“你还有脸问?昨晚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萧睿语气恶狠狠的。
桃叶不用猜也知道,必然是青杏将昨晚王敬来找自己的事告诉了公主,然后公主又一状告到了萧睿面前。
即便是因为这件事,桃叶也实在想不明白能算是多大的问题:“我不过与二哥客客气气地说了两句话,怎么就成了没脸了呢?”
“客客气气地说了两句话?”司姚接了话,还带着尖酸刻薄的笑声:“而且还话中有话、眉目传情,义兄、义妹,恨不能唱一出「花好月圆」呢!”
「花好月圆」是昨日王家为收养义女举办宴席时,所请戏班子唱的一出戏。
桃叶也冷笑一声:“就算「花好月圆」,我至少没在和离之前焕发第二春!”
这句话一下子激恼了司姚,她三两步冲到桃叶面前,伸手就去掐桃叶的脖子:“贱人!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司姚从小娇养,力气怎么可能敌得过桃叶,她还没怎么掐得住桃叶的脖子,就被桃叶猛推了胸口,往后倒了几步,若非丫鬟们扶住,几乎摔在地上。
周玉娘忙来扶司姚,劝道:“公主息怒,凤体为重,此事母亲自有明断。”
司姚稍微给了婆母和长嫂一个面子,没再去纠缠桃叶,却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母亲今日若不能还我一个公道,我可是不会依的!”
萧睿还端正坐在厅堂中间,再一次对桃叶发号施令:“去门外跪着,一直跪到公主消气为止!”
桃叶也积攒了满腹的火气,再也顾不得许多:“就算深夜相见有错,那也是王敬错在先,你们怎么不去向他问罪?司徒夫人如此擅长管家,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儿子?公主有本事嫁进来,怎么就没本事管住自己的男人?一个只想着攀龙附凤,一个只想着满足私欲,你们可不愧是一家人!”
萧睿也发起火来:“我王家没有如此不知廉耻、不敬尊长的人!如果你还是不服管教,就给我滚出王家大门!”
此刻,桃叶真想一走了之。
但是,她想起了玉儿,想起了玉儿的那句梦话「娘……不要离开我……」
门外,小雨已经变成大雨。
桃叶默默走出正厅,走下台阶,走到雨中,跪在了坚硬又冰凉的青石板地面上。
然后,萧睿和周云娘开始处理府内琐碎家务,就如同常日的每天一样,不断有府中下人进入正厅,汇报近日采买物件、往来礼单、仆人增减等事。
来往的下人在进门或出门时,几乎都会看桃叶一眼,目光或是惊讶、或是怜悯、或是嘲讽,每一个都让桃叶浑身不自在。
司姚则无所事事,在正厅内和廊檐下走来走去,欣赏桃叶被淋成落汤鸡的样子。
到了正午时,厅内摆起了午膳,婆媳三人同桌而食,饭菜的香味传进了桃叶的鼻子。
桃叶很饿,但比饿更难受的是冷、膝盖的疼,跪了这半日,她浑身都僵硬了,不知道自己还要跪到什么时候。
萧睿、周云娘都吃得很慢,偶尔都会看桃叶一眼,似有些怜悯之意,但又都看看公主,不敢吭声。
司姚每吃几口,也会看桃叶一眼,好像这样胃口就更好了。
“阿娇妹妹怕是也饿了吧?这罚归罚,饭还是要吃的!”司姚满面春风,说着话,随手将一根没啃干净的骨头扔到了桃叶面前,就像喂狗一样。
桃叶握紧拳头,真想站起来把那个公主暴揍一顿!
这时候,有个小小的身影从桃叶身旁一划而过,奔进了正厅。桃叶抬头看到,那是玉儿。
桃叶还没想明白玉儿因何而来,只见玉儿已经走到了餐桌旁,二话不说,直接端起一盆热气腾腾的鸡汤盖到了司姚公主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