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迟,桃叶担心王敬随时会奔赴永昌,因此她想立刻就去司徒府。
在离开寺院之前,桃叶把记忆中小时候每一次搬迁的地址都给写了下来,劳烦李游记住、并在他回到现代后转告她的母亲,以使母亲相信她是真的还活着。
李游只得答应帮忙:“明天,我肯定就完成任务,去鬼山找鬼王交差了。方丈一直以为你是我妹妹,我会把这些摆摊用的东西留在寺院,我想你将来还会需要。我会替你照顾你妈妈……直到你回到她身边……”
桃叶点点头,她已经热泪盈眶,紧紧拥抱了李游一次,那是离别的拥抱。
夜色深沉,街上打更人敲了锣,以悠扬的声调报着“三更了”,路面有些湿湿的,像是刚下过一阵小雨,桃叶走得比较快,不仅鞋底沾湿,连裤腿和裙摆都甩上了泥点。
她已经想好了进入司徒府的方式,就是上次她计划中逃出皇宫、但最后没能实施的办法——利用绿血,让树长得比墙高。
反正她已经被这个时代的许多人认定是「妖」了,还不如就放肆大胆去做「妖」!
她来到司徒府附近,绕着墙外走了一圈,竟然没有看到一棵树!
无奈之下,桃叶去随便捡了一根木棍,插在墙外的地上,然后咬破手指,将绿血滴在上面了一滴,木棍竟然毫无变化!
“什么玩意儿?”桃叶一脸惊愕。
她回忆着出逃皇宫那天,虽然木材只要接触绿血就会迅速长出新枝丫,但似乎都是很有规律的,新枝丫只朝着攻击自己的人生长,像是保护伞的意思……
难道……因为现在没人攻击她,她不需要被保护,绿血就没用了?
桃叶很生气,对着木棍骂起来:“去你妹的!你为什么不长高?”
话音落,木棍忽然长高长粗,吓得桃叶后退了一步。
她打量了一下木棍,它虽然长高长粗了,可它还是一根光秃秃的木棍……
桃叶笑得很无奈:“兄台,你这么直上直下、光溜溜的一根,那我也爬不上去啊!”
木棍像是听懂了一样,立刻在左右两侧都长出了几根半长不短的树枝,每两根树枝之间的距离,就和梯子一样。
桃叶很满意,便顺着木棍往上爬,脚踩在最上面的一根新枝丫上,却发现双手还是差一点够不着墙。
这次,桃叶说话比较客气:“咱们能再长高一点吗?”
木棍一下子长得如百层高楼一样,骑在最上层的桃叶简直可以俯瞰整个建康城的夜景了!不对……是桃叶已经被吓出恐高症了!
“我靠!你长这么高干嘛?老娘是要翻过那道墙,又不是要上天!”
话音刚落,木棍又一下子缩了回去,那速度如风驰电掣,桃叶若不是紧抱枝头,只怕就要飞到半空中了。
木棍总算跟墙面一样高了,桃叶颤颤巍巍地直起头,连头发都被疾风给吹乱了:“哥们儿……咱就算玩自由落体都不带这么快的……还好我没有高血压心脏病……”
桃叶慢慢从木棍移动到了墙上,然后看到了墙内,附近也都是平稳的地面,如墙外一样,一棵树都没有。
“喂!那个,你能到里面来接我一下吗?”桃叶望着木棍。
木棍当真从墙外的土中跳了出来,越过墙面,扎进墙内地面的土里。
桃叶神经兮兮地盯住木棍:“我滴娘诶!还可以这样啊?早知道你直接带我跳过来不就行了?还忽高忽低的干嘛呀?”
她顺着木棍安全落地,又吩咐:“行了行了,你恢复原样吧!不然我怕王家人看到得吓半死!”
木棍又变回了最初那个小木棍。
“你这智商啊……都要赶上我小时候了!”桃叶对着木棍,慨叹连连,又忙忙奔向后院。
司徒府夜里是没有人巡夜的,只有前门、后门,以及各院的角房里会有一两个守卫值夜,其实也多半都是在睡大觉。
桃叶轻手轻脚地来到中院,凑近王敬的房间,她发现房门是开着的,房内却没有人。
这时候的王敬应该在哪?
桃叶想起,王敬白日里曾说要回家向母亲辞行、尽早去永昌找父亲,那么,王敬也许是趁此机会在与母亲秉烛夜谈呢?
她又小心翼翼走到西院,在经过一扇窗户时,她听见窗内传出一个声音,像是梦话:“娘亲……”
桃叶的心,顿时有些发慌,如被戳了一针那样难受,她听得出,那是玉儿的声音。
原来,玉儿已经被接到祖母的居室旁住着了。
这一刻,她有一种冲动,她很想走进去,看玉儿一眼。
她刚走到门边,又听到了丫鬟秀萍的声音:“快睡吧!你娘在天上保佑着你呢!”
桃叶便没再往前走,她退了回来,心里很酸。
她想,如果满堂娇真的能在天上看得见,是希望她照顾这对父女,还是离他们远远的?
她又往前走了几间房,到了萧睿的房门外。
果然,萧睿房内的灯是亮着的,萧睿正在说话:“是不是因为阿娇已然不在,使你不再看重自己的性命?所以只要咱们家有难,你一定要当第一个冲锋陷阵的人?”
房内传出了王敬的声音:“父母大人都健在,儿子怎敢轻视性命?大哥身居要职,三弟年少,只有我是个闲人,又有足疾,本来就不常见人,当然最适合出远门。”
“别人或许不容易知道你的行踪,但是公主若自宫中回来……不可能不知道啊……”
“官眷私自离京是大罪,我想,她不会说出去。”
萧睿在房内踱步,沉默片刻。
王敬继续说:“父亲已经被陈济盯梢许久了,但他未必知道。我必须尽快找到他,只要他能比陈济先一步将八大金库方位图献给永昌王,就能得到永昌王的保护,陈济便不敢轻易对父亲下手!”
听到这里,桃叶大概猜到了,陈济先前通过镜子誊抄的那张带图带字的纸,应该就是什么「八大金库方位图」。
但她没太想明白,陈济拿到八大金库方位图的事都已经过去几个月了,要是献给永昌王邀功的话,也早该献完了,现在王敬跑过去还来得及干嘛?
萧睿显然很不放心:“永昌王……一定会有异动吗?”
王敬道:“幼帝登基,朝纲必然不稳。永昌王在边境吃苦多年,不太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再得到金库,他更胜券在握,若不趁机攻入,那不成了傻子了?”
萧睿又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在房内左右徘徊。
王敬见母亲犹豫不决,又摆出了许多大道理:“母亲以为,太后那日为何要将大臣们强留宫中?我朝自建国以来,共历经八位君王,有四位是父传子,可也有三位是兄终弟及!坏就坏在孝宗离世的太突然,没能留下传位诏书!三弟后来又去打听过,那些大臣后来一个个都是在请愿书上写了名字,「恭请大皇子登极」,才得以出宫回家!”
萧睿点点头:“幸而那日你拦住了你大哥……”
王敬冷笑:“那日缺席朝堂的可不止大哥!有人比咱们消息更灵通!说来好笑,沈太傅前一日还好好的,怎么那天就突然重病不起?连沈皇后都说是在探父归途中被贼人劫持,一国之母竟然就这样失踪了!母亲你信吗?我猜,沈家父女大约也是猜到了永昌王可能夺权,又不知将来谁胜谁负,索性躲了个干净!两边不得罪!”
桃叶在外面听着,更加糊涂,她想,朝臣或许还有机会保持中立,可沈皇后是皇后、是司昱嫡妻,还能有机会站在永昌王那边么?
萧睿看得出儿子心意已决,只是叹气:“你打算何时动身?”
“今夜就走,我想悄悄的,万一被大哥和三弟看到,他们说不定又跟着去找我。待城门一开,我就出城。”
“万一被守城的兵认出你怎么办?”
王敬想了想:“明日是国丧第一日,陈熙身为大司马,肯定以保护宫廷为要,无暇顾及城门。而且,陈熙应该不知道陈济的事,一时之间也就想不到我会出城。守城士兵印象中的我是个瘸子,我只要乔装成一般农人、暂时不用手杖,应该不易被认出。”
萧睿只好应允,又絮絮叨叨交待了王敬不少要带的物件、要留心的事情。
许久,王敬才从萧睿的房间走出来。
桃叶听见脚步声,突发奇想,先行一步,疾步跑到王敬房中,把鞋子一脱,藏在了被窝里。
不大一会儿,王敬也回到房中,先点了灯,一眼便看到床边多了一双绣花布鞋,以及高高鼓起的棉被。
他上前一把掀了被子。
“惊喜!”桃叶一下子露出头,喜笑颜开地朝王敬做了个鬼脸。
紧接着,桃叶看得出王敬确实「惊」了,但似乎没有「喜」……
王敬死死盯住桃叶,目光显得很深邃:“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是妖啊!当然是用「妖」的办法进来的啦!”桃叶笑嘻嘻的,跟王敬开了个玩笑。
但是王敬没有笑,他背过身去,看着窗外,有些黯然神伤。
桃叶似乎觉得有点不对劲:“你……你怎么啦?”
“小时候,阿娇也经常跟我藏着玩,她最经常藏的地方,就是在被窝里。”
“啊?”桃叶忙穿上鞋子,下了床:“对……对不起啊……”
王敬摇了摇头,勉强笑了一下。
桃叶难免又有点好奇:“你们……小时候就认识了?”
王敬略略点头:“我们是自幼就定下的娃娃亲。”
桃叶惊愕地瞪大了双眼:“那陈济还敢去提亲?”
王敬又微微笑了一下,笑容还是那样苍白无力:“所以,阿娇才骂他「厚颜无耻」,还把他抬进去的礼盒统统给扔在了大街上。”
桃叶突然想起王敬说过的「我猜,陈济就是因为发现了一个与阿娇性情相似的你,才对阿娇痛下杀手,好使你顺利取代阿娇,潜入我家。」
这让她的愧疚又多了几分。
王敬没再留心桃叶,他整理出几件衣物,装在一个布口袋里,随口交待了句:“谢谢你来看我,不过,我马上就要出发去永昌了,请你也不要逗留在此了!”
“我不是单纯来看你的……”桃叶走到王敬身边,鼓起勇气,表达出自己十二万分的决心:“我要随你一起去永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