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元目光轻轻扫过陈济,没有说话。
桃叶被陈济「就地正法」的提议气得火冒三丈,习惯性批斗起来:“放屁!你一年多之前还不是在孝宗面前俯首称臣,铆足了劲讨好司姚公主,如今你又跑到这里献媚,就不是三心两意了?”
陈济似笑非笑,答道:“大王明察秋毫,自然知道我是受兄长所迫才做得驸马。况我在建康又不曾为官,而后已与公主和离,追先父遗志、效忠大王,从无二心!”
桃叶立刻也搬出强大的理由,以维护王敬:“我二哥何尝不是被迫做得驸马?他为拒婚公主,曾以艾烧双足,才弄成现在这个瘸样儿!此事到建康随便一打听,哪个不知?”
司蓉郡主在一旁听着,十分纳闷,怎么两任驸马都是被迫做得驸马?
她凑近马达,在他耳边低声问:“那司姚公主,很丑吗?”
马达不知怎么作答,背后议论公主美丑,似乎不该,他只轻轻答了句:“她……有点胖……”
司蓉似有所悟,果然是建康富庶,把个公主养得白白胖胖,纵观永昌,人人都是瘦子!
司元没有理会桃叶与陈济的拌嘴,目光扫过王敬:“看完了吗?”
王敬正遐想着孝宗可能的死因,忽听见司元问,忙双手将信件交还司元。
司元接回信件,又问王敬:“可是令尊亲笔?”
王敬如实答道:“是。”
王敬扭头望着陈济,胸中的愤怒油然而生:“敢问陈兄,这些信件是如何得来?”
“你猜呢?”陈济挑了挑眉毛,似调戏一般。
王敬在心中越发肯定,杀害孝宗者必是陈济无疑……
但王敬不能在司元面前替司昱打抱不平,当年永昌王司元和孝宗司昱竞争皇位,司昱在孟氏的扶持下胜出,而司元被贬到偏僻的永昌受苦,司元不可能不恼恨司昱。
司元咳嗽了两声,又发问:“王驸马对于令尊与孝宗多次通信之事,知道吗?令尊……现在何处?”
陈济暗暗发笑,他情知王逸就在宁王宫中,若是王敬不承认,他即刻就可以把王逸从难民中找出来;若是王敬承认,那王逸就算是孝宗派到永昌的奸细,一个潜伏永昌多年的奸细!
王敬琢磨片刻,渐渐琢磨出了另一个主意。
他跪在了司元脚下,坦诚相告:“禀大王,家父官居司徒,是对外称病才有机会私自离京来得永昌,草民在京替父处置公务,也常与家父通信,自然对家父行踪一清二楚。”
司元听了,不由得好奇:“令尊既是承皇命办事,为何要欺上瞒下、私自离京?”
王敬稍稍抬头,流露出一脸无奈:“大王与孝宗乃是亲兄弟,同在建康宫长大,自然最是明白,孝宗虽有幸登上九五之位,却始终受制于孟氏。孝宗寻宝,本意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有力量对抗孟氏,而孟氏并不知金库一事,孝宗当然要瞒着。”
司元点了点头,这些,他自然是信的。
司元自幼受孟氏迫害,以至于身体孱弱,他了解孟氏的手段,也很清楚司昱并非孟氏亲生,即便做了皇帝也极有可能成为孟氏手中的傀儡。
真话只是铺垫,紧接着,王敬开始了他的杜撰:“家父离京前,孝宗曾单独召见。他说,他与兄长本是同根生,却因孟氏挑拨,以至兄弟情分生疏,待来日寻得金库、招募兵丁、灭了孟氏一族,他定要迎回兄长,从此兄弟一心,必使江山永固。”
司元静静听着,他瞟了王敬一眼,半信半疑。
王敬继续说:“草民最后一次单独求见孝宗,是在两个月前,是为了求他废除草民与公主的婚事、为我枉死的发妻伸冤。当时他满脸愁容,说他无力做主此事,他说他活得很窝囊,他每反抗孟氏一次,都会反受其害。他嘱咐草民,若他不幸,定要草民父子亲赴永昌、投奔大王,切不可让大齐国毁于妇人之手。不想此后不过寥寥数日,孝宗当真莫名其妙死在了妃嫔的卧榻之上!而孟氏竟隐瞒不予发丧,直到所有朝臣恭请大皇子登极……”
陈济旁听着,很想发笑,又不敢笑,他知道王敬这番话纯属胡编乱造,可是却编得合情合理、恰到好处,连「忠臣不事二主」的问题也给解释通了!
司元是个饱经风霜之人,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他看着王敬,又问:“你所说的,二弟对你父子讲得那些话,有证据吗?”
王敬端正跪好,仍是恭谨作答:“大王明鉴,若孝宗连讲这些话都留下「证据」,草民大约就不能安全来到永昌了,早在半路已被孟氏所害!”
司元沉默不语,他被贬永昌已经快二十年了,实在无法以二十年前的记忆去辨别司昱近些年的心态。
“大王,金库乃显宗遗物,为孝宗所有,也为大王所有。孝宗短短一生,实在活得憋屈!身登极位,却连无故死去都无人问津!如今世上,又有谁肯奋不顾身、替孝宗鸣冤?草民恳请大王挖掘金库、招兵买马,为孝宗报仇!”王敬这番言辞说得慷慨激昂,言罢又朝司元深深一叩首。
话到这儿,王敬以为,真或假已经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无论司元信或不信,「报仇」二字,都给了司元极好的借口。
毕竟,如今司昱之子司德已经即位为帝,虽是个孩童,然朝臣认可、名正言顺,若司元贸然领兵进京,那便是造反,他必须得有一个强大的理由。
对于齐国官民而言,司昱的遗言固然缺乏「证据」,但王敬作为孟氏嫡亲的女婿,却倒向司元,不乏是最好的证人。
司元略点点头,还是维持着礼貌的笑意:“王驸马这番话,孤王很感动。你且起来吧!”
“谢大王。”王敬站起。
司元抬头望天,已是过了日中,他向韩夫人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巂唐了。”
韩夫人便扶司元站起,一起走下了亭子。
桃叶很纳闷,这永昌王既没有说采纳王敬意见,也没问第八处金库在哪,就直接撤了,是个什么意思?
所有随从都跟在了司元身后,陈济也赶紧跟上。
不料,司元却停了一下脚步,回头望陈济:“陈公子就不必跟着了,请自回吧!”
“是……”陈济顿时愣住了,不敢再前进。
马达只得随陈济一起停住。
司蓉原是走在司元身后的,听到如此,竟不知该走还是不该走,不知不觉就放慢了脚步。
韩夫人低声在司蓉耳边笑言:“郡主是大王嫡女,最该清楚大王喜好,以后再要引见什么人,可要谨慎。”
听了这话,司蓉脸上火辣辣的,更不敢与陈济、马达同行,她看了马达一眼,又赶紧去追赶父亲司元了。
陈济驻足原地,望着远去的司元一行人,又看一眼仍站在亭子中的王敬和桃叶,再次默默握紧了拳头。
王敬心中也乌云密布,他从亭子上走了下来,走到陈济身边:“那些信,你是从孝宗手里得来的吧?”
桃叶忙跟了过来,听见王敬这样问,再次感到一头雾水。
陈济的目光十分不屑,又露出轻佻之笑:“我为何要回答你的问题?”
“是你杀了孝宗!”王敬眉宇之间露出一股怒气,直直瞪着陈济。
陈济却笑呵呵:“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桃叶吃惊地睁大了双眼,质问陈济:“你为什么要杀官家?就因为他废了你驸马的身份吗?”
“傻丫头,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
当讲话对象变成桃叶的时候,陈济便表现出柔情的一面。
但桃叶对这种语调很反感:“我不信他,难道还信你吗?”
陈济淡淡一笑:“你这么信他,你倒不妨问问他,方才他在永昌王面前说得那些话,有几句是真的?”
桃叶哼了一声,她才不会那样质问王敬呢,她永远相信王敬做事有自己的道理!
“王兄这临阵编故事的功夫,真是出神入化!要是不去写几个戏本子,这才华都可惜了!”陈济看着王敬,不住发笑。
当然,那是讥笑。
王敬蔑视着陈济,目光锋利如剑,以前他每次看到陈济,想起的都是发妻满堂娇之死,如今又加上了孝宗之死,但他仍旧无能为力。
陈济带着马达,转身离开此处。
王敬只是久久凝视。
“他真的是谋害官家的凶手吗?”桃叶也同样望着陈济和马达的背影。
王敬轻声答道:“十之八九。”
桃叶不太搞得明白,她只觉饿得发慌,得先填饱肚子才能思考别的问题。
她拉着王敬来到大厨房,发现午饭早就发完了,大厨房里连半个人影也不见。
“这些人也真是的!都不知道要给我们留饭吗?亏得我还把他们当好人!”桃叶看了一个又一个锅,每个锅里都空空如也。
王敬看着桃叶到处掀开锅盖、伸头一看、又放下锅盖,那敏捷的样子,活像一只蹿来蹿去觅食的小猴子,是那样灵动可爱,不知不觉中,似乎暂时忘记了方才的心事。
“别找了,早上的馒头我给你留了两个,回去吃吧!”
桃叶听到,很是欣喜,忙跟着王敬回了住处,找出馒头来吃。
她坐在床边,才刚拿着馒头啃了几口,忽听到外面有些异样的声响,像是许多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在他们进出布帘的那个方向。
还没来得及去猜想,突然一堆大大小小的石头由布帘外砸了过来,砸到了王敬和桃叶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