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叶撇了撇嘴,哼了一声,退到王敬身旁,理直气壮地说:“我现在也姓王了!你可以连我也不必收留!”
桃叶太高看自己了,这样的威胁,陈济根本不买账!
他毫不留情面,随即吩咐:“马达,关门!”
王逸向前一步,用手臂抵住了门,向陈济微微一笑:“贤侄可知,今日永昌王叫你「自回」,究竟是何用意?”
陈济原不想提白天在宁王宫的事,他这个人爱面子,计划中的在永昌王面前邀功、告王氏父子一状,不想结果竟是被永昌王撵了!
然而,究竟是哪个缘故惹到了永昌王,陈济当真还没太弄清楚,他几度怀疑,难道是盗图、盗信之举让永昌王不屑?
他想,王逸年纪大、来永昌时间也比他久,自然比他了解永昌王。
他便没再急着叫人关门,而是稍稍向王逸做了个拱手礼:“请教世伯!”
王逸仍然面带微笑,不紧不慢地说:“永昌本就是个流放之地,因此永昌王治理永昌,一直主张无牢狱、无刑场,而你今日却向他谏言将老夫父子「就地正法」,这……违背了他治世的原则。”
陈济自诈死离京起,心思不是用在联络父亲生前交往的旧人上、就是用在寻访金库上,并未曾想去留意永昌的法度。
如今听见王逸这么说,他似乎也记得,他在永昌好像从来没见过牢狱、没见过刑场,连县衙都很少升堂问案,那不仅是因为永昌人少,更是因为此方百姓和睦。
一个罪犯聚集地,却民风淳朴,陈济当然知道,永昌王很不简单,不是他这个年纪尚轻、非亲非友的人好猜得透的!
他又一次向王逸颔首致意:“还请世伯赐教,我该怎么做,才能在永昌王面前讨个好?”
王逸就等着陈济这么问呢,于是笑答:“永昌王在宫闱中长大,幼年深受内斗所害,自然最憎恶勾心斗角、自相残害,最希望和合一家、天下太平。”
陈济点点头,觉得这话讲得很在理。
王逸又说:“永昌王既然收下了金库方位图,必然是要寻宝招兵、以图大事的,可为何又只字不提、一走了之呢?你当知,敬儿的驸马身份,对永昌王将来之事,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而大齐国的兵,其实多半是陈家的兵,永昌王再怎么招兵,也不可能比你陈氏一门已有的兵力多。所以,他需要你,也需要敬儿,他希望看到的,当然是你们同心协力,而不是像今日这般针锋相对。”
陈济又点点头,大道至简,王逸这些话,其实并不难想到。
无论对于永昌王的个人喜好、还是雄图大业,他和王敬都应当和睦相处。
或许,他就是因为对王敬、对王家敌意都太重了,才没有理解到永昌王驱逐他的深一层用意。
分析到这里,王逸已无需往下再说。
陈济心如明镜,替王逸把下边的话说完:“依世伯所言,若明日我与王兄同去求见永昌王,必能得偿所愿了?”
王逸笑了一笑。
“我不去!”站在后方的王敬随即发声,语气生硬,也很利索。
王逸回头,似命令一般要求王敬:“你必须去,而且,你还应当告诉永昌王,陈公子邀我们同住、并待如上宾。”
王敬脸上庄严肃穆:“杀妻之仇,不共戴天。我无法跟这个人装作友人,请父亲见谅。”
陈济淡淡笑着,瞟了王敬一眼,心里想着:「就算你愿意做朋友,我还不愿意呢!」
不过,这样的话,他不会真的说出来。
他带着一脸善意的微笑,走到了王敬身边:“王兄如何就认准了我是杀害满堂娇的凶手?”
“是不是,你心里有数!”王敬是笑不出来的,他的言语和他的眼神一样,都是冷冰冰的。
“可我……真的不是……”陈济依旧笑着,凑近王敬,那语调是难得一见的温和,他还是头一次对王敬态度这么好。
但王敬连看都不想看陈济一眼。
“其实,我真的很讨厌你这样,没有证据,就满世界给我乱扣帽子!”陈济敛了笑容,他的神情忽然变得郑重其事:“不过,为大局着想,我愿意向你证明,我绝非杀你妻子的真凶。”
王敬终于看了陈济一眼,他不可能相信陈济,他只是好奇陈济要如何「证明」?
陈济引着王逸、王敬、桃叶、琼琚、崇丘进了门,然后命马达在院中设下供桌、香案。
在众目睽睽之下,陈济亲自焚香,祭拜天地,立下重誓:“我陈济对天起誓,我从不曾谋害满堂娇性命,若此言有假,就请满堂娇的魂魄来向我索命!”
在伸手不见五指黑的深夜,敢于说出这样的话,而且说得极为虔诚,桃叶觉得,其实有点吓人。
她不知道,陈济这样胆大,是因为他压根不信鬼神,还是他当真不曾杀满堂娇。
王敬站在一旁,他看待陈济的眼光有些诧异:“这就是你「证明」的方式?”
陈济将手中的三炷香插进香炉中,对王敬一笑:“王兄,此刻正是子时,我在此刻立誓,还不够吗?你究竟要怎样?你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我杀人,你甚至讲不出我杀她的动机!难道你以为,我是为了骗桃叶冒充她去你家偷东西,就算杀人动机?可我是在离京之后才得知你父亲在永昌,在那之前,我也更不可能知道你家会有一张「金库方位图」!叫桃叶偷给我看,只是后来顺手的事情罢了!”
王敬无话应答,眼睛里越来越充满疑惑。
王逸笑道:“今夜趁着香案,我来作证,你俩击掌为盟,在辅助永昌王做成大事之前,不可为敌,如何?”
陈济点头,便向王敬伸出手掌。
王敬犹豫半晌,也慢慢伸出了手。
陈济主动击掌,在半空中“啪”的一声,这事就算定了。
接下来,马达让人安排客房,自不必说。
然而,陈济在准备去休息的时候,却注意到,王逸和王敬进了同一间房,桃叶竟是独自去住了。
他不能不好奇,去敲了桃叶的门。
桃叶早就困了,她刚刚解开头发,还没来得及躺下,就听见敲门声。
她还以为是王敬,探头一看,居然是陈济:“干嘛?”
“你……跟王二不是……”陈济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表达桃叶和王敬现在的关系,因为他们并没有成亲。
他干脆直接问:“你怎么没跟他一起住呢?”
桃叶一愣,她差点都忘了骗过陈济说怀孕的事了:“我……我怀孕了当然不方便同住啊!”
“你果然是有身孕了?”陈济带着一种质疑的目光、质疑的语气。
桃叶斩钉截铁地答道:“当然是真的了!”
陈济似乎还是不太相信:“几个月了?”
在这方面,桃叶是没经验的,她努力地想了一想,在现代时,她好像听说过,怀孕一个月是孕检不出来的,就随口胡诌:“两个月了。”
陈济见她答复得有些慢,心中越发不信。
他嘿嘿一笑,低声说:“若是七个月后、或是八个月后,你生不出来……”
桃叶闷闷地,斜眼瞪着陈济,感到十分可笑:“我生不生得出来,与你何干?”
陈济凑近桃叶耳边,把声音压得更低,他眯着眼睛,连眼神都是贱贱的:“若到时候生不出来,我就给你种一个……”
“滚!”桃叶羞得面红耳赤,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怎么这么厚颜无耻?”
陈济面不改色,反倒振振有词:“那王二心里只有发妻满堂娇,名义上还有个正妻公主,你这没名没分、啥也不是的,还一天天只管往上贴!你不比我更厚颜无耻么?”
桃叶气得不知该说什么,“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陈济距离桃叶太近,不料她会突然这么猛地关门,一下子被门撞到了鼻子,瞬间流出鼻血来。
他忙用手捂住鼻子,低着头往回走。
经过王逸、王敬房间窗外时,他听见王逸正在劝导王敬:“国不安,何来家?莫说你并不完全确定此事,即便他就是你的仇人,你也理应先摒弃前嫌。你叔父镇守在齐魏边界,你去问问他有多少豪杰在那里为国捐躯?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大齐国毁在妇人和佞臣手中?我们又如何对得起抬举我们王氏一族的孝宗?”
陈济听着这番话,竟有些耳熟。
那是在许多年前,他与父亲谯郡公的最后一别,谯郡公受显宗之命出征,副将陈亮疑心显宗别有居心,劝谯郡公不要上战场。
当时,谯郡公对陈亮说:“莫要说一切只是我们的猜测,即便其中有诈,此仗也非打不可!为保大齐国,我们陈家已经死了太多人、损失了太多兵力,若中途放弃对抗魏国,我们又如何对得起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国若亡,陈家势必头一个沦为魏国的阶下囚!”
陈济那年只有八岁,只是旁听到了这番话,却不想成了他听过的父亲最后几句话。
谯郡公再也没有回来,副将陈亮装死逃过追踪,后来返回告诉陈济,他父亲的牺牲其实是显宗授意陈熙的一个密谋!
他从来不服他会输给兄长陈熙,他唯一不如陈熙的,只是他比陈熙晚出生了十年。
十年的年龄差所造成的悲剧,他竟用了二十年都还没能翻身!
陈济知道,王逸和王敬借住在这里,不可能讨论什么有用的东西,所以他站在外面偷听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不知为何,他还是凑近了窗口。
窗户关得不严实,他从细缝中看到,王逸一边说着话、一边正给王敬背上的伤口上药。
他不知道王敬的背是怎么受伤的,只是恍然间想起他小时候顽皮,经常受伤,他的父亲也时常亲自给他擦药。
他又看了王逸和王敬一眼,他意识到了一件事……原来,他正在羡慕王敬?
王敬父母双全、兄弟和睦,有过一个相爱八年的妻子、一个可爱的女儿,如今身边又有一个美貌、且懂法术的桃叶。
而他,一出世,母亲便死于难产,八岁失去父亲,唯一的亲哥哥却是他此生最恨的人,曾经的妻子司姚公主天天策划着如何将他扫地出门,他已经老大不小了,也没能有个孩子……
他松开手,鼻血还在往外流,抬头看到一轮明月当空。
月下有风,吹得他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