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叶心中陡然一惊,如果如此,永昌王的真实用意恐怕很快就会被孟氏等人知晓,那么王家作为内应,处境岂不岌岌可危?
沈慧望着桃叶,又笑问:“你从永昌来,应该知道永昌王与王家结为儿女亲家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吧?”
桃叶愣了一下,沈慧这算是在跟她打探消息么?
虽然桃叶已经决定不会帮着永昌王把孝宗之子赶下皇帝位,但她也不能将以往所知的永昌秘密泄露出去吧?
她一向认为,就算跳槽也得有基本的职业操守啊!更何况,她也没有跳槽,只是想置身事外而已。
她只好给了个应付的答复:“我……我也不太清楚啊……”
沈慧听得出是推脱之辞,但并没有戳穿:“我只是想告诉你,王驸马在永昌呆了那么久,孟氏和大司马他们不可能不起疑。谁能保证他是单纯为女儿幸福着想,还是暗地里已经上了永昌王的贼船呢?”
听了这句,桃叶又想到,以王敬的洞察力,他不被孟氏信任这等事,他自己应该也想得到吧?应该会有心理准备吧?
沈慧又说:“但是,无论王驸马的目的是什么,他现在都要跟孟氏维持一个基本的亲戚情面,他虽不会因此接纳公主,但也绝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跟你牵扯不清,万一被人揪住把柄,势必妨碍他的计划。而且,他跟你划清了界限,公主就不会找你麻烦,这也是在保护你。”
桃叶意识到,原来,绕了一大圈,沈慧还是在劝慰她?
她不禁苦笑了一下:“怕我妨碍他计划应该是真,保护我就算了吧……他心里只有他的发妻,哪里会在意我这个替身?”
沈慧却笑着摇头:“那可不一定。等他完成了他的计划之后,你看他还会不会继续跟你保持距离呢?当一个人没有顾忌时所做的决定,才是他真正的心意。”
桃叶沉默不答,相识多年,她觉得她并不了解王敬,也不敢瞎猜他真正的心意。
而且,事情就算真如沈慧所言,那么王敬对她的感情还是要排在「安顿女儿、救出父亲」之后,与当年对待满堂娇的态度仍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她应该接纳如此低廉的爱吗?
在太皇太后孟氏正式允诺了王敬的请求之后,王敦又让周云娘到周太后面前撺掇一番。
于是少年皇帝司德在两宫太后的共同决定下,下了一道圣旨:准许永昌王司元之子司修择日上京、迎娶王氏之女王玉。
在圣旨被快马加鞭送往永昌之时,王敬也私下让琼琚去永昌确认一下王逸的安危。
他嘱咐琼琚,若王逸没能在约定的时间由齐国逃往魏国,就叫琼琚去跟他叔父王逍再多借几个精兵,寻机将王逸劫出来。
琼琚去到永昌后才发现,永昌的人比原先少了不少,其中最明显的就是——统帅永昌宫侍卫的中郎将、与陈济一同负责训练新兵的将军尚云,已经不在永昌。
而王逸在尚云带人离开永昌后没多久,也消失不见,永昌宫的侍卫们都不知王逸是何时失踪,更不知王逸去了哪。
原来,早在圣旨没到达永昌之前,永昌王派往建康的眼线就已经得到情报,知道王敬请旨必成,因此将新兵分作三支队伍,第一支由尚云带领,率先离开永昌。
尚云命令第一支队伍中的男女仍以寻常百姓装扮,且每人身上带有少量金银,大家并不同行,而是分散去往建康周边各郡县,相互约了暗号,以备将来作为外援之用。
在准婚圣旨到达永昌后,第二支队伍即为迎亲队伍,由陈济带领,永昌王司元和韩夫人、司蓉郡主也被悄悄编在队伍中。
韩夫人和司蓉与队伍中别的女子一样充为随行侍女,司元则充作侍卫之一。
第三支队伍仍留在永昌,由永昌郡郡首、白夫人之父白硕带领,以为退守之所,白夫人亦留居永昌宫,守住他们的家园。
此外,陈济还求得司元允许,让马达单独离开永昌,去寻访他先父谯郡公的副将陈亮,陈亮当年表面上随谯郡公一同战死,实际却逃亡隐居,唯有找回陈亮,才能在一众陈氏族人面前证实他兄长陈熙曾经弑父的阴谋。
在迎亲队伍从永昌宫出发那日,白夫人亲自将儿子司修送到宫门外,只是交待些路上要注意的些许小事,却讲得泪流满面。
陈济几番催促,母子两人才依依不舍地道了别。
司修骑着马,随陈济走在迎亲队伍最前面,走出很远之后回头看,只见他的母亲白羽依旧在宫门口久久伫立。
陈济不禁暗笑这个王子简直是一个巨婴,都该成家的人了还如此婆婆妈妈,将来必不成大器。
由于迎亲队伍中大多随从都是步行,因此行进速度较慢,然而他们是奉旨入京,一路都有沿途官员接待,也就还算便利。
他们每到一处,司修都会跟当地官员解释:永昌乃穷困之乡,原无多少仆从可使唤,为迎亲之庄重,不得不临时恳请老百姓来充数,幸得有不少百姓欣然同往,但礼仪必不能周全,还望多多见谅、多多照顾同行的百姓。
这些话,是司修事先跟父亲司元商议好的,一来是为了解释人烟稀少的永昌如何能有相对较为壮观的迎亲队伍;二来是为了显示永昌王爱民如子的家风。
各地官民见迎亲队伍中男女老少参差不齐,也的确像是普通百姓,且司修礼貌待人,每日与所有随行百姓同吃同住,毫无王子的架子,一路在各地都留下美名。
在队伍接近建康时的某夜,司元秘密叫来陈济、谋士徐慕、儿子司修等人,问询道:“此番奉旨入京,你们觉着,其中可否有诈?”
徐慕答:“咱们这一路过来,各地接待官员都十分周到,两宫太后又都与新娘子有些亲眷关系,如此推断,应是真心结亲,且大王在永昌十余年与建康相安无事,他们犯不着赶尽杀绝。”
司元点点头。
徐慕又说:“但完全也有另一种可能,他们不信任王驸马,毕竟王驸马在永昌一住就是四年,他们若疑心我们与王家内外勾结、图谋不轨,便极有可能使诈。”
司元又点点头。
“如果迎亲顺利,我们就只能请王驸马对外宣称舍不得女儿,然后将王子一同留京多住几日,咱们的人才有机会去发现孝宗之死「另有隐情」;如果迎亲不顺利……”徐慕皱了皱眉,随即看了一眼司修:“对方招数难料,须得随机应变才行。”
司修听见这话,小脸都有些白了,向司元道:“父王,我……我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不知道怎么随机应变。”
韩夫人笑向司元建议:“不如找个年纪相仿的人代替王子去吧?万一遭遇不测,不能真叫王子陷进去啊!”
司修忙摇头,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哪能危险的事就让别人去?享福的事就我自己来?那样……别说随行的百姓,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我只是想请教些应急之策罢了。”
司元望着司修,笑点点头,目光中流露出赞许之意、自豪之感。
旁听的陈济也有些小小的惊讶。
司元向徐慕、陈济道:“王子奉旨入京迎亲,人尽皆知,他们就算想抓人也得有合适的借口,我们不能留人话柄。若新郎都是假的,谈何结亲诚意?就叫司修迎亲,但你们要随时教着他该怎么做。”
徐慕、陈济都遵命。
徐慕继续向司元谏言:“留人话柄的还可能是另外两件事。其一,王子迎亲,大王不该一同来京;其二,陈将军先时诈死以骗过大司马,逃离京师,如今又怎好入京?臣以为,不如请陈将军陪同大王留在城外,由臣来顶替队伍首领,护送王子迎亲。”
“不行。”陈济立即反驳,乃向司元道:“此次迎亲队伍中的每一员都是臣亲自训练出来的,而入京后动武几乎是必然的,若没有臣的带领,只怕会成一盘散沙。”
陈济又对徐慕说:“建康虽是我旧居,但我不曾为官,也很少出门,除了自家人,其实认识我的人并不多,你也不必太过于担心这一点。”
司元低头沉思了一下下,很快拿定主意:“自明日起,由徐慕带队,陈济换装跟百姓一起步行。我与韩夫人去跟尚云会和,若有需要,我会叫韩夫人乔装入城传话给你们。”
于是,次日司元、韩夫人、司蓉郡主等几人于中途离队另行,去寻找第一队尚云的人留下的暗号。
而徐慕骑马陪司修走在队列最前面,引着迎亲队伍继续前行。
四五日后,迎亲队伍走到了建康城外的几座大山之间,天气的炎热让许多人都感到疲倦口渴。
陈济抬头仰望两旁高山,似乎感到了一股杀气。
果然,没等他作出提醒,已有无数身影从前后山上跳下,都大喊着:“要从此路走,留下买命钱!”
司修吓得浑身瘫软,一下子抱住身边的徐慕,颤颤巍巍地说:“有山贼……是山贼……”
陈济心中有些纳罕,都城建康的周边会有山贼?
他之前逃离建康时,也从此路经过,那时只有他和马达两人,也不曾见过什么山贼,而如今数百人同行……
陈济突然想起了永昌的山贼,永昌的山贼就像是永昌郡的第一层守卫,他们会替永昌王解决掉不该进入永昌的人,并且不会留下话柄。
那么……如果孟氏或者陈熙想要除掉他们,而目前又没有好的借口给天下人交待,说不定也就来了这一招,「山贼」劫掠,倘或「意外殒命」,建康那些人都可以撇清关系……
不及多想,「山贼」们已经蜂拥而至,将迎亲队伍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