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田乐的家与陈济的府邸距离有些远,而两人又是步行,将田乐送回家之后,陈济再往回走,已是二更天。
独步夜行,陈济有些无聊,回想着田乐说过得那些话。
「你已经娶了公主,那可是如今齐国最尊贵的女人,你不能表现出二心的,那样你的日子不好过」。
想到这句,陈济不由得一笑,他想田乐应该不了解司蓉。
他和司蓉虽然奉命成婚,也不过是同床异梦。
在新婚之夜,他其实对司蓉没有兴趣,司蓉也算姿容尚可,但比桃叶还是差远了。
然而,为了表示对当今官家的忠心,他还是主动碰了司蓉,司蓉没有拒绝他,可并没有一个女人初夜应有的娇羞。
整整一夜,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像完成任务一般,洞房花烛,真是味同嚼蜡。
新婚这段日子,他有时住在书房,有时住在司蓉房中,无论去或不去,司蓉都不会问原因。
他倒很想知道,如果他彻夜不归,司蓉会是什么态度?
于是他继续满大街游荡,经过昔日他兄长旧居大司马府的门前,经过司姚长公主府的墙外,经过梅香榭桃叶房间的窗下,一直到东方发白,他才慢慢走回他现在的府邸——谯郡公府。
院中许多家丁正在扫枯叶、喂鸟喂鱼,见了他都赶紧一旁让道、躬身行礼。
他默默前行,走向司蓉的居室,远远看到司蓉坐在廊檐下发呆,侍女小莺陪伴在侧。
再往前走,他注意到司蓉虽然面色呆滞,可目光是一直朝着一个方向的。
他就无声地从背后靠近她们主仆二人,顺着司蓉的目光看过去,原来是方晴和另外几个丫鬟在院中说笑。
一个丫鬟对方晴说:“马总管的孩子,一定很好看。”
另一个丫鬟摸着方晴的肚子,也玩笑着:“叫我猜猜,是男是女呢?”
方晴推开了那丫鬟的手,羞得整张脸都红了:“哎呀……你们别闹了……”
听到丫鬟们的笑声,司蓉也轻轻一笑。
陈济怅然无语,他就站在司蓉身后,司蓉竟浑然不觉。
他只好咳嗽了一声。
“郡公……”小莺忙向陈济行礼。
司蓉也慢慢站起,向陈济微微笑:“你来了?”
“你知道,我昨晚在哪吗?”陈济似笑非笑,望着司蓉。
司蓉愣怔了一下:“昨晚?昨晚你不是睡在书房吗?”
陈济忍不住笑了,这就是他的妻子,这就是他的家。
想来,倘若他昨夜偶遇歹徒,死在外头,家里也是没一个人知道的。
陈济一言不发,扭头回了书房。
司蓉很迷茫,她好像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赶紧吩咐小莺去跟昨晚书房的值夜护卫打听一下。
小莺问了书房的值夜护卫,又去问了大门的守门护卫,这才知道,原来陈济是昨日寅时出的门,今日一早方回。
司蓉对此感到很是过意不去,于是叫厨房做了些饭菜,亲自送到书房,扣了扣门。
敲门半晌,屋里没有声音,她便推开了个门缝,往里看了一眼,原来陈济在床上睡着了。
因为走了一夜的路,陈济很累,睡得也很沉。
司蓉见状,吩咐侍女留在门外,自己拎着食盒进去了。
进门后,她又把门关好,将食盒放在桌子上,走到床边坐下,推了推陈济。
陈济睁开疲惫的眼睛,看到了司蓉。
“对不起,是我这个妻子做得不称职。我来给你送饭了,如果你肯原谅我,就请起来吃一口吧?”司蓉低着头,那样子看起来十分诚恳。
陈济坐了起来,盯着司蓉,问:“嫁给我,你是不是觉得心里很委屈?”
司蓉连忙摇头。
“不要害怕,说实话,是不是跟我共度的每一天,都在勉为其难?”陈济拉过司蓉的手,司蓉的手很凉,他就用自己的双手捂着。
司蓉不敢抬头看陈济,也不敢摇头否认,两行豆大的泪珠却从眼眶中无声滚落。
陈济抬手,抿过司蓉的脸颊,抿掉了那两行热泪。
在这一刻,司蓉感觉到了陈济的手很粗糙,在陈济放下手之后,她看到陈济的手上有茧子、有疤,那应该是一个英勇武士的证明。
陈济仍然望着司蓉,目光深沉:“既然你来道歉,我们不如一次性,把所有话都说开。
你应该知道,在官家登极大典上,我想要恳求赐婚的人是桃叶,可官家却抢先一步,将你许配给了我。
我整整比你大了十三岁,而且和离过一次,属实是配不上你。可官家执意如此,其中缘由,我想你和我一样清楚。
虽然成亲我并不情愿,可婚后我再没有去见过桃叶一次,那是我对你的尊重……那么你呢?”
“我……我也很想努力……”司蓉一开口,又泪流满面:“其实……我不想当一条拴住你的绳索,我不是天生的公主,我只想做一个平凡的女子……过平常的日子……”
陈济嘴角微扬,轻声笑问:“你知道什么是平常的日子吗?”
司蓉稍微抬头了一点,她好像不太明白陈济怎么会这么问。
“用你最真实的一面来过日子,那就是最平常的。它不在于你的身份,而在于你的态度,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开心就笑,难过就哭……那样,你还会觉得累吗?委屈吗?”
这几句话,让司蓉好感动,因为这段日子,她每天都在伪装,她害怕被陈济发现她的伪装,那样她便辜负了司元的教导。
然而,对于陈济这种老江湖而言,看穿这点小心思实在易如反掌。
陈济紧握司蓉的手,深情款款:“我们其实是一样的人,自幼丧母,半生孤苦,爱而不得。我希望我们坦诚相待,因为我们已经是夫妻,因为桃叶并不爱我,也因为马达并不爱你。
既如此,我们就把心思转移到彼此身上,不好吗?难道只有得不到的就是最好?难道已经拥有的就不值得珍惜?
如果我可以读懂你的心事,如果我可以接受你真正的喜怒哀乐,如果我愿意配合你为父亲尽孝……在你心里,我就那么不如马达吗?”
“不是的……不是的……”司蓉又一次哭了,她没有想到,陈济会讲出这样一番话,每一句都戳中她的心窝。
她靠在陈济胸前,嚎啕大哭起来,不由自主又飙起了从前的大嗓门,哭得稀里哗啦,只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心里的滋味。
陈济也没再说话,趁热打铁,就将司蓉拽到床上,按在身下,猛烈地亲吻起来。
这一次,他发现,司蓉也会有一点主动了,虽然还在哽咽之中,但他知道,她此刻内心是快乐的。
此后每天,陈济但凡闲暇,都会用来陪司蓉,他还时常带着司蓉去游览京城内外的名胜风光,制造各种浪漫和惊喜。
司蓉来京时间不久,对这一切都感到新鲜有趣,她又是个少不经事的姑娘,很容易便得到了满足,也就不会再去羡慕别的任何人了,只用心地经营着属于他们夫妻两个人的小日子。
与此同时,陈亮受陈济密令,一匹快马悄悄离京,奔赴永昌,去调查白夫人等留驻在永昌的那些人。
早在司蓉出阁之前,司元已在陪嫁的侍女侍从之中安插了几个眼线,因此对于谯郡公府每天发生的大事小事,几乎是无一不晓的。
这日司元正与韩夫人下棋,又有线人传来消息,不过是说陈济又带着司蓉去了何处游玩、两人相处越发亲密等事。
韩夫人便向司元道喜:“恭喜官家,没想到陈济这么快就被公主收服了,真是可喜可贺。”
司元眼帘上挑,冷冷一笑:“朕怎么觉得,是蓉儿被陈济收服了呢?”
“不会吧?”韩夫人拿起棋子,手抵下颚,面带疑惑:“他府上哪一处没有咱们的人?若是假恩爱,岂能看不出一点端倪?”
“要是那么好看出端倪,陈济就不是陈济了。”司元望着棋盘,落下一子,连吃了韩夫人几子。
韩夫人见了,很不服气,随手抓了一把棋子,全都撂在棋盘上:“不玩了!你趁我分神的时候下套,这不公平!”
司元看了韩夫人一眼,盈盈一笑:“输都输不起,小气。”
韩夫人嘟着嘴,翻了个白眼。
司元又看一眼棋盘上乱七八糟的棋子,目光扫过每个格子,眉头微皱,陷入深思。
韩夫人猜测着司元的心思,轻声建议道:“要不……提醒一下公主?”
“无事无非的,提醒什么?她正沉溺其中、不能自拔,这时候跟她说三道四,她反而会认为是我们打搅了她得来不易的幸福。”
“那怎么办?”
“陈济可是读兵书长大的,久经沙场,阴谋诡计多得是。蓉儿才多大?玩心思……她怎么可能是陈济的对手?”司元仍望着棋盘,略略发笑。
韩夫人撇撇嘴,闷闷地问:“知道这样,那你还把女儿嫁给他?”
司元无奈笑笑,摇了摇头:“世间从来没有万全之策,最好的打算已然失败,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
韩夫人没得好说,慢慢将棋盘上的棋子分类收了起来。
司元又吩咐:“蓉儿的事,你不需操心,眼下把太子的婚事办好要紧。”
韩夫人领命。
上次司元假装昏厥之时,韩夫人已以选新人充裕后宫为名,将孝宗所遗妃嫔都迁居到孟太后的安寿殿,随后又称筹备太子婚事耗资所需甚多,向各宫「借」了大量金银珠宝。
因为这些举动都是被孟太后默许的,孝宗遗妃们虽有些不满,也无处倾诉。
太子大婚本就是举国盛事,巧合的是,司天台以司修和王玉的生辰八字所推算出的婚期,正好在司元的寿辰。
这是司元即位后的第一个寿辰,意义非常,因此但凡与此事稍有些瓜葛的府衙都铆足了力气,尽心尽力筹办官家寿宴与太子大婚。
太乐署自然也不例外,太乐令吩咐桃叶,此番献艺一定要别出心裁,博得官家欢心。
关于演出,桃叶是早已有主意了,也已经排练多日,只是沈慧这个不速之客的加入,总让她很不安心。
在答应沈慧的求助之后,桃叶才回忆起来,在司蓉和陈济成婚那天,宫中观礼的官员、官眷很多,但好像是没有沈慧的,也没有太傅沈濛。
如果连司蓉的婚礼都缺席,沈慧又何必到司修的婚礼上献舞呢?
桃叶实在是想不明白,越想不明白,她的担心就越多,她觉得,她需要了解更多关于沈家的事、太子大婚的细节,或许能弄清楚这里的猫腻。
她不想因为个人原因给整个太乐署带来麻烦。
当她思索起要怎么打探消息的时候,她想到了陈济。然而,现在她和陈济见面似乎是不合适的。
可是除了陈济,她好像再想不出其他能帮到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