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也没想到,我今天一出门,他就在门外站着呢。他说来此地拜访一个旧友,正好路过这儿,瓜子也是他那旧友给他的,他不惯于吃这个,就顺手送我了。我们就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别的什么也没有……”满堂娇嘟着嘴,撒娇般揉着王敬的衣袖。
然而王敬丝毫不买账,依然板着一张脸:“我离京这段时间,你们在京城有没有见过面?”
“怎么会?有婆母在,哪能允许?除了这趟来看你,我一直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王敬听了这话,反而更生气了,将瓜子重重摔在地上,撒了一地:“既如此,他明知你这趟是来看我的,还偏要出现,是什么意思?”
满堂娇挽住王敬的胳膊,陪笑着嘟囔:“不都跟你说了吗?他只是路过这儿……”
“路过?你信吗?”王敬的声音有点大,他瞪着满堂娇,脸都要发绿了。
满堂娇低着头,默默无语。
又一日,满堂娇带着双双和玉儿,坐上了回京的马车,她正清点马车中的行李,忽见王敬上了车。
“咦?你怎么上来了?”满堂娇一脸惊愕。
王敬拉长个脸,冷冷答道:“我要跟你一起回京。”
满堂娇愣怔着,好似半清楚半糊涂:“你不是说,你那恩师还没完全同意吗?不是说还有几个案子审到一半吗?再说,你行李也没收拾啊?”
“不管了,不审了,不收拾了,我要回家守着老婆,不然就被人拐走了!”王敬瞪着满堂娇,气喘吁吁,眉头收拢。
满堂娇噗嗤一下笑了,看着王敬,肆意挖苦起来:“哦?原来督促你辞官回家还是挺容易的嘛?这招我可记得了!”
“不准你使这招,不然我……”王敬凑近满堂娇,但没有把话说完。
满堂娇仰起脸,不乐意地问:“你要怎么样?难不成你还敢跟我动手?”
“我要跟他拼命!”
满堂娇又故作不解:“跟谁拼命?”
“谁勾引我老婆,我就跟谁拼命。”
王敬话音刚落,马车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他掀开窗帘,果然看到是陈济在外头。
“王兄,您那三脚猫的功夫,还要「拼命」?不如说是去「送命」吧?”陈济大笑着,甩开扇子,悠闲自得地扇着。
王敬向窗外探头,瞪着陈济,忍不住破口大骂:“姓陈的,你可真够不要脸,阿娇已经是我孩子的娘,你还敢来找她?”
陈济笑嘻嘻地反问道:“虽然她已嫁,但是我未娶。又没人管制我,我为什么不敢来找她?”
“那我就祝你这趟回京娶一个母夜叉,好好管制你!”
“若当真承您吉言,我就把这母夜叉转送给您,一准搅合得您家鸡犬不宁。”
听着这窗内、窗外的口舌之争,一句又一句,满堂娇实在坐不住,也探头到窗外,厉声质问:“陈公子,原来你不是路过,是专程来找麻烦的?”
“诶?这怎么能叫找麻烦呢?”陈济依旧摇着扇子,坏坏地笑:“有我在这儿兜底儿,哪天你过得不痛快了,不是多个选择嘛?”
王敬听见此言,一股怒火由胸腔直冲头顶,他二话不说,往前站起,跳下马车,拔了腰间佩剑就往陈济身上砍。
“二哥……”满堂娇吓了一跳,忙将怀中的玉儿递给双双,也扶着马车两侧的栏杆下了车。
那陈济早已敏捷躲过了王敬的剑,手中扇面一合,身子后仰,戏弄般敲击了王敬的后脑勺。
王敬又向后挥剑,陈济身轻如燕,侧翻一跳,唰一下甩开扇子,又挑逗似的用扇面挑了一下王敬的下颌。
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许多人围观过来,只见王敬举剑上挥下划,无论如何都碰不到陈济,陈济则像一只活泼的猴子,左闪右躲,总是在王敬不经意时用扇子一挠,把王敬气得面颊涨红、累得汗流浃背,而陈济却笑得合不拢嘴。
满堂娇插不进去,不得不大吼一声:“陈公子,你耍够了没有?”
陈济一脚踢飞了王敬手中的剑,笑眼弯弯,望着满堂娇:“是他非要打的,你怎么先说我呢?”
满堂娇上前几步,捡起了王敬的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王敬看到,吓得忙来拉满堂娇的手。
满堂娇却没有理会王敬,而是径直走到陈济面前,郑重地对陈济说:“我敬你救过我一命,不敢轻易驳你的情面。可是如果你总要仗着这一点扰乱我的生活,那我今日就把命还给你!”
陈济愣了一会儿,他目不转睛望着满堂娇那倔强的脸,渐渐又嘴角微扬,然而这次笑容中却有一丝苦味:“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陈公子也是书香门第,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满堂娇望着陈济,每一字一句都充满决绝之意。
陈济没有再说什么,脸上只残留下苦笑。
相对无言良久,天空淅淅沥沥有小雨落下。
王敬忙拿下满堂娇手中的剑,劝道:“下雨了,你身子弱,赶紧上车去吧,小心淋坏了。”
没等满堂娇作答,王敬只管推着她上了车。
他们上车后才发现,玉儿正在丫鬟双双怀中小声哼唧着哭,满堂娇赶紧将女儿抱在怀中,轻轻哄着。
王敬吩咐车夫启程,于是车轮开始转动。
满堂娇一手微微掀起窗帘,看到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方才所有围观的人都躲雨去了,只有陈济一人还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头发、衣服都被雨水打湿,紧贴在肌肤上。
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渐行渐远的马车,一动不动,像是凝固了的雕塑。
满堂娇不忍心再看,她放下窗帘,将所有目光都投向自己的女儿:“睡吧,玉儿……”
“母亲……母亲……”桃叶耳边传来一声呼唤,她猛然被人推醒,才意识到,她不知几时竟然靠着廊檐下的柱子睡着了,方才所见的满堂娇、王敬、陈济等人不过都是恍然一梦。
推醒她的人是王玉,她仰头看到王玉脸上贴了花钿,那是司修为了替王玉遮住脸上刺字亲手所制的饰品,王玉婚后便经常这般打扮。
王玉笑着搀扶桃叶站起:“母亲困了,怎么不进屋去睡?外面多冷啊?下雨了呢。”
桃叶仰头看天,果然看到外面下起了小雨,她虽坐在廊檐下,可衣服还是被打湿了不少。
王玉就扶着桃叶进了屋,又找出一身干净衣服,放在桃叶身边,陪笑着问:“听说……您和父亲刚才吵架了?”
“你是来替他做说客的?”桃叶笑了笑,她早该明白王玉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王玉只好点点头,陪着桃叶一起坐在床边:“他说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坏人,却无法面对你指责的「谋杀」。他真的很怕会因此失去你。”
“是吗?”桃叶冷冷一笑,侧脸望着玉儿:“你觉得,他是更爱你的亲娘,还是更爱我?”
王玉不解地问:“我娘已经故去多年,母亲为何要跟她比呢?”
桃叶回味着方才的梦境,心中不禁一阵失落:“你可能有些难以想象,我和你娘虽然只有一面之缘,这些年我却一直活在她的阴影里。你说你爹害怕失去我,可我心里很明白,我在他那儿只不过是你娘的替身罢了。”
“我并不觉得他是把你当替身啊……你和我娘,有许多相似之处,本来就是同一类人,我爹既然会喜欢我娘,当然也是真心喜欢你啦……”王玉笑着耷拉着脑袋,挽住桃叶的胳膊,故意吹捧道:“而且,我娘虽然也是个大美人,可是比起母亲您,还是略逊一筹呢。”
“虽然你这么说,可我总觉得,他和你娘在一起时,意志特别坚定,他把他们的感情看得高于一切,他也甘于为了你娘抛弃一切。可是我呢?他在面对我的时候,太容易动摇了……”桃叶不禁一笑,无奈地摇着头:“如果不是我的执着,我们哪有机会走到一起?”
王玉显然毫不赞同桃叶的想法,她盯着桃叶,一本正经地问:“母亲若这样说,我倒想问你几个问题。如果现在是你瞎了、残了,每天都要靠药来维持生命,而我爹健康、英俊、离了你就会有大好前途,你还会像之前那样执着地追随我爹吗?”
桃叶没想到,王玉会突然这么问,她竟被问住了。
“你是没见过,我娘在的时候,不知被我爹伺候得有多殷勤周到,早上睡过头,就在被窝里吃,晚上起夜嫌冷,我爹能把夜壶拎到床边。要不是受我祖母管制,她都不知要懒成什么样了。天特别冷的时候,我娘能在床上赖一天,我爹就跟祖母扯谎说我娘不舒服,他惯我娘比惯我都狠呢……”王玉回忆起儿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容光。
桃叶听着,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王敬当年宠妻成魔的画卷,竟又生出了几分嫉妒。
倏而,王玉那股精神头又慢慢不见,长叹一声:“可如今,他能为你做什么呢?他顶多也就是能出出主意,他那脚走不了长路,一旦行动起来,就是你的累赘……他眼睛瞎了,许多简单的事都不能自理,更谈不上保护你……所以他才会纠结、矛盾……”
“他没有把你当我娘的替身,他只是再也没有能力做好一个合格的丈夫了……”说到这里,王玉的眼泪流了出来,唇齿一张一合之间,有种难以形容的心疼。
桃叶没有再说话,她懂得王玉此刻的难过,却无法共情。
次日,因为司元要召见王敬和桃叶,王敬不得不来到桃叶门前,告知此事,两人一同前往。
“你……考虑好了吗?”王敬很少吞吞吐吐,他走在桃叶身侧,似乎有些紧张。
桃叶也目视前方,试探般地问:“如果我决定回自己的时代去,你会怎么做?”
王敬顿时停住了脚步,原地伫立,沉默了。
桃叶也沉默着,虽然她确实认为王敬除掉孟氏一族的手段过于狠毒,很违背她为人处世的原则,但她觉得,她心里仍然是愿意和王敬在一起的。
可是,她没有那样说。
她觉得,如果王敬真如王玉所说的那般在乎她、害怕失去她,即便她给出了否定答案,那么他也应当主动挽留。
“我当然会祝福你。”王敬答复了桃叶的话,还带着一脸努力的笑意。
桃叶的心,冰凉冰凉:“祝福我什么?”
王敬笑答:“祝福你就要与你的亲人团聚了,也祝福你能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人。”
“要找一个比你好的人还不容易?满大街都是。”桃叶嘴角上扬,故作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
王敬点点头:“挺好,今日觐见,我们就顺带向官家辞行吧。”
于是两人继续前行。
一路同行,彼此沉默,寒冷的天气似乎显得更冷了。
桃叶虽看得见,眼神却和王敬一样空洞,她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连走路都思想抛锚。
正出神时,路过一带林木花丛,忽有一个身影从道旁闪出,一下子跪倒在桃叶脚下:“桃叶姐姐,求你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