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济正生着气,听见外面有守卫喊:“郡公,公主身边的小莺姑娘来给您传话了。”
那是陈济专程安排在书房外守门的人,为的就是万一司蓉又突然回来闯入,撞见不该看见的,让人好提前打个报告。
此时陈济听见,忙将方才的册子压到一摞书下面,快步走出书房。
陈济一向知道,小莺作为司蓉最贴身的侍女,因为容貌也算秀丽,所以特别懂得避嫌,只有跟随司蓉时才会进入陈济书房,如果司蓉不在,小莺跟陈济说话的地方就一定是在室外开阔处。
“怎么公主没回来?只派你回来了?”陈济出门来问小莺。
小莺向陈济行礼,答道:“公主说,她放心不下官家,今夜就先住在宫里,陪伴官家,特让奴婢来告知郡公。奴婢传完话,也要回去服侍公主的。”
说罢,小莺又向陈济行礼,转身离去。
看看天色将晚,陈济暗自琢磨,司蓉这段日子虽说入宫探视越来越勤、在宫里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可是连夜晚都不回来,这还是头一次……
“莫非官家就快要……”陈济自言自语了半句,没敢说下去。
但方湘已经听到了,自然也懂是什么意思,因此上前低声说:“郡公,您可是官家的女婿,若当真危在旦夕,按理说,您也应当到床榻前守着才是。”
陈济点点头,但他想,这一次入宫不比往日,怕没那么好回来,有些事当小心才是。
他忙又钻回屋子,将方才那两本长册子,还有以往藏着的一些书信,大多是来自交州的书信,都一股脑取出,清点一遍。
方湘跟着进来,对陈济的行为十分不解:“郡公这是做什么?”
“把门关上。”陈济只管吩咐,并不解释。
方湘先探头往门外两侧看了看,才关上门,再回头时,只见陈济已经掀开了屋内暖炉的盖子,将书信、册子都投入其中,并轻轻煽动火焰,让那些东西都充分燃烧,化作灰烬。
烧东西的味道,呛得陈济连续咳嗽了几声。
处理完毕,陈济又取出两把钥匙,递给方湘:“我稍后就入宫去,这两把钥匙,一把是我书房的,另一把是这抽屉的,你要贴身保管,时刻不得离身。公主不可能比我先回来,但府中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线,你务必保证不允许任何人进我的书房,若交州再有来信,你就先藏这个抽屉里,然后两把锁都要锁好,钥匙一定要等我回来,亲自交给我,不得交给任何人,连你姐姐姐夫也不能,明白吗?”
“郡公放心,我便是把钥匙吞进肚子里,也绝不会让人找到。”
陈济点头,方湘就把钥匙收好。
方湘和姐姐方晴,以及他们的父母,都是从陈济父亲在世时便跟随服侍的一家子,除了马达之外,陈济也只得信任他了。
马达就任骁骑尉搬出谯郡公府之后,方晴的父母也都跟着,唯留方湘在此继续服侍陈济,顶替了马达原先在府中的位置。
陈济骑马来到建康宫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如他所料,式乾殿东斋内外,乌央乌央站着许多人。
因夜色昏暗,陈济走近才看清,外面站着的是尚云。尚云带着一大群侍卫,驻守在东斋每个角落。
“尚将军。”
“谯郡公。”
两人相互作拱手礼,尚云又向内让路:“谯郡公请。”
陈济便入内,只见殿内烛火通明,韩夫人带领所有宫妃,还有太子司修、太子妃王玉、韩夫人的幼子司偃,以及他的妻子司蓉公主都在内,或坐或立。
司蓉眼睛哭得像桃核一样,韩夫人等人正在劝解,一见着陈济来了,韩夫人忙走来,笑脸相迎:“驸马来得正好,公主身怀六甲,哪经得起这样一直哭,你快来劝劝她。”
陈济走到司蓉身旁,弯腰替司蓉拭泪:“官家究竟如何了?”
司蓉摇头,泣不成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今天还没醒来……还没跟我说过话……”
陈济心中一惊,这意思是说,从司蓉早上入宫之前,司元就是昏迷着的,而眼下已经是深夜,司元仍没有醒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司元常日的居室,门是闭着的,能看出来里面有多个御医,只是不知在做什么。
韩夫人又劝道:“夜已经深了,公主要为孩子着想,先往偏殿去歇息一会儿吧。若是官家醒来,我立刻让人去叫你。”
“是啊,你这样熬夜,你受得了,孩子也受不了。”陈济也随着劝说。
司蓉无奈,这才扶着陈济的手站起,慢慢往隔壁的屋子去。
陈济扶着,快要跨出门槛时,听见后方又传来韩夫人的声音:“孟雪夫人身怀皇嗣,也该去休息才是。”
陈济不经意回头一瞥,看到了跟韩夫人相对而立的孟雪夫人,那腹部根本看不出有孕,大约也就是刚怀上。这让陈济很纳闷,司元身体都这样了,竟还能让妃嫔怀孕?
不过,陈济也不敢问,也不该问。
至次日,又是浑浑噩噩的一天,司元仍没有醒来。陈济从宫人们口中得知,司元近来确实是昏迷的时长一次比一次更久,这次无疑将会成为目前最久的一次。
又过了两日,还是如此,宫眷们就像开会散会一样,来了又去,白天在这里守,晚上就去睡觉。唯有司修,因为挑着监国的担子,时不时有公务处理,不能时刻守着。
眼看着司元不醒也不死,陈济心中很不安,他一直惦记着王环和那些送嫁的王家人,去到交州之后不知有没有什么情况,料想陈亮必有书信寄来,等着他回信呢。
于是陈济便以要拿几件衣服为由,跟司蓉说想回家一趟,不料他刚走出他和司蓉暂住的居室,就撞见了韩夫人。
他不知韩夫人是几时站在他们屋外的,那感觉就像是要等着逮他一样。
“驸马若只是回去拿几件衣服,下人还不能跑腿?公主每日精神恍惚,我心里害怕得很,唯有驸马寸步不离地陪着,我才稍微心安一些。”韩夫人笑意盈盈,看起来很有礼貌。
陈济亦笑道:“每天都是这样,我稍微回去一会儿再来,也不妨事的。”
“驸马此言差矣。官家这样,随时可能有事。公主有身孕,这些日子却一天比一天体轻。万一官家有个好歹,我真怕公主撑不住,若是影响腹中孩子,到时候,我便是罪人了。还请驸马体恤。”
说话间,司蓉也从屋内走出,被小莺扶着,那脸色确实不好,像个病人。
“驸马还是去陪着吧。无论需要什么,宫里哪还有缺的?”韩夫人笑着,就把陈济推向司蓉。
司蓉满脸愁容,根本懒得理会这些,也没有发话,这让陈济很难办,不得不过去扶着司蓉一起去司元那里。
陈济不知,韩夫人是当真担心司蓉、害怕担责任,还是另有心思。
又过了两三天,陈济寝食难安,他想过这次入宫会比较久,但没想到会这么久。
夜晚,陈济焦虑太过,难免失眠,后夜好不容易睡着,却突然被敲门声惊醒。
“郡公、公主……”外面听着像是韩夫人侍女香冉的声音。
陈济慌忙坐起,随后又扶司蓉。司蓉早在第一声敲门声响起时就醒了,只是肚子太大,起来不可能麻利。
司蓉坐起披上衣服后,陈济忙开了门。
香冉道:“官家醒了,传公主过去呢。”
两人来到东斋,在门口,正巧与司修和王玉碰了面。
王玉看了陈济一眼,那目光极不友善。
陈济隐约感觉到,在这几天,好像每次王玉看到他,眼神都很不对,像仇视。以前他们见面,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这个半夜果然是最特别的,所有妃嫔都没有回寝宫休息,都齐齐守候在式乾殿。
司蓉、陈济、司修、王玉来到司元居室,只见司元半躺半卧,韩夫人站在一侧,御医们反而都去了外面。
“父皇……”司蓉又一次忍不住哭了,也忘了行礼,就一下子坐到司元身边,抱住司元的脖子大哭起来。
司修、王玉、陈济则跪下行礼。
“别哭了……”司元轻轻笑着,“哭……也改变不了什么……”
听到司元这样说,司蓉更伤心了。
司元安抚着司蓉,微微抬头,盯住陈济:“你……过来……”
因为司元没说过「平身」,陈济也不敢站起,就跪走到司元床前,俯身听命。
司元说话的声音比较小,所以才要陈济凑近:“朕死后……你要善待蓉儿。你若伤害了她,必会遭报应,死无葬身之地。”
这句重话,让司蓉大吃一惊,竟忘了哭泣,她的头不知不觉离开了司元的肩,瞪大眼睛看着司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