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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命脉只有两条;一个是源源不断输入的物资,另一个是片刻不歇排出的污水。」
「凡是阻碍城市流通的,必将处以绞刑,只因他将是饥荒和瘟疫的祸首。」
——《加洛林法典》。
「下水道是一个城市的良心。」
——《维克托诗选集·帕拉汶》。
「城市中,一切卑鄙丑恶的东西,一旦用不到了,就会丢进下水道里。」
——《列夫文选集·日瓦丁》。
「人类总是喜欢点评不存在的东西,比如说他们的城市下水道,再比如他们的道德。」
——《罗多克·笑话选集》。
甜水镇,红灯区。
裹着红布的蜡烛和红色的窗帘成为皮肉生意的代名词由来已久、众说纷纭。
“砰!”
一声闷响,一具赤裸的女体从四层高的楼顶跌落,弹起,再无声息。
像是吸饱了水的白面布袋破碎,红色的汁水横流。
庞贝下意识地双手错握,捏紧了手里的火钳。
要是有格斗大师在这里,或许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北地剑术的起手式。
“别看,别管,低头!”
可惜这里只是红灯区污水横流的后街小巷,庞贝的身边只有老居里。
回过神来的庞贝配合地低下头,任凭老居里扯着他的胳膊向后退去。
几名打手口中大骂着“婊子”之类的污言秽语,从巷口现身,与两人擦肩而过,显然是要处理现场。
为首的打手嫌恶地看了一眼两人身上的背篓,吐了一口浓痰,拉开了距离。
……
庞贝和老居里进出红灯区有严格的时间限制。
等到下午,嫖客前来光顾生意的时候,两人就不允许踏足了。
以免“扫了老爷们的兴致”。
这也是“老大杜维”定下的规矩。
至于“老大杜维”长什么样、是男是女,庞贝尚无从查起。
庞贝只知道,红灯区最高最大的那一栋旅馆,就是“老大杜维”的住处。
庞贝已经将这个消息告知了同伴,至于他们如何渗透,那就该是同伴们伤脑筋的事了。
“七个铜子,收好。”
来到晒场,今天的管事换了一个新面孔。
庞贝已经打听清楚了,晒场是亲王的某个亲戚治下的产业。
通过晒场,亲王府实际上垄断了肥料的产出。
至于收集肥料的过程,这种脏眼的活计亲王府自然不会过问,也就给了“老大杜维”等人生存的土壤。
但庞贝隐隐觉得,“老大杜维”还是太嚣张了些,超出了常规的“手套”该有的排场。
庞贝不知道是“老大杜维”另有背景,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手套”这种说法,还是大讲堂上李维少爷给他们普及的。
庞贝觉得十分形象。
没有和明显缺斤少两的管事计较,庞贝默默地捻起5枚铜币揣入怀中。
管事摸了摸自己的鼠尾胡须,露出了一幅“算你小子识相”的笑容:
“这个礼拜都是我当值,明天你去那个天秤称重。”
管事指了指不远处的另一个大号天平。
另一个天平是没有动过手脚的——当然,前提是你要懂得“孝敬”管事,大家一起赚亲王府的钱。
想到这里,庞贝讥讽地扯了扯嘴角。
当庞贝还是个斯瓦迪亚农民时,陪父亲在村子里交粮纳税,也是这样的光景。
没想到在大城市里,连“这种事”都能贪上一笔。
「还是城里花样多。」
庞贝有些理解父亲老于勒为什么不愿意住在瓦兰城了。
“别发呆了,走快些,晚了糠饼就卖完了。”
老居里推了推“喜欢发呆但肯卖力气的傻贝庞”,示意他赶紧跟上。
迈克夫妇家卖的糠饼有一些额外的门路,锯末比较少,一点油花给谷壳增添了别样风味,因此在贫民中格外抢手。
作为老手,老居里今天挣了十三个铜板。
红灯区,确实是个油水足的“好地方”。
庞贝连连应声,加快了脚步——临走前,他扫视了一眼,晒场来来往往的,少说有七八百号劳工。
据说,在甜水镇,这样的大晒场还有两个。
庞贝想知道,这些克扣下来的肥料,最终流向了哪里。
毕竟,克扣的金子可以用来陪葬,但肥料不行。
……
因为工作的特殊性,“采蜜工”们总是能深入大街小巷的每一户家庭。
庞贝发现,比起街边的乞丐,“采蜜工”的消息更精确。
毕竟,再高贵的身份,也要屈服于身体的本能。
庞贝已经习惯了一边吃糠饼泡水、一边听“同行们”聊着家长里短。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一堆文盲凑在一起,总是喜欢聊一些夸张的荤段子。
如何提取有效的信息,对庞贝来说很是头疼。
“嘿,我告诉你们,那小姐的屁股是真的大,胸更是……”
一个“有幸为亲王家洗便器”的“蜜工”常以大家伙儿的“领袖”自居,大多数荤段子也是由他起头的。
“新来的教士老爷,那皮肤,比红灯街的娘们还要嫩……”
“那一身紫袍,艾拉在上,都是用金丝绣的……”
“妈的,老子也信艾拉,艾拉怎么不给我发点金子!”
庞贝竖起了耳朵——甜水镇这么富裕的地方当然是不缺教士的,但“紫袍”意味着地区主教——一个城镇不会有两个地区主教。
「新来的地区主教?也是来作客的?金丝紫袍……那想必是相当富裕的地方来的。」
庞贝暗自寻思,这是全新的情报。
“这几天军营里的活计也多了不少,累死老子了……”
“屁话,老爷们来了,护送的士兵肯定多了哇!”
……
谈话仍在继续,庞贝筛选着信息,想着明天要把消息汇总、传递出去。
“吃好了没?我们走吧?”
老居里吃完两个糠饼,又委托小乞丐给自己买了十个糠饼。
对于贫民区的商铺来说,小乞丐是勉强可以接受的,但臭气熏天的“采蜜工”不行。
因此,给“采蜜工”们采购食物,在甜水镇也是一门买卖。
这让庞贝又长了见识。
“好,我们走。”
庞贝咽下最后一口糠饼,跟着老居里往住处走去。
经过几天相处,在城内没有落脚点的庞贝,就借住在老居里位于河边的破旧茅草屋中。
在第一次卧底任务中,白马营最大的疏忽就是没有考虑梅琳娜的庄园和甜水镇的遥远距离;以及,在城镇里,每一个屋檐都有着它的乞丐。
绕过几处斗殴现场、目睹了几场泼妇骂街、和几个扒手擦肩而过、无视了几个拿着破碗的小乞丐……
捂紧了怀抱的老居里扣响了自家简易的门扉。
屋内没有回应。
“是我,爷爷,今天回来晚了。”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一条缝,露出了一个半人高的褐色短发脑袋:
“爷爷,你回来啦。”
却是清脆的女声。
老居里和庞贝侧身身子从门缝里闪入。
屋内,除了这一身男孩装扮的女孩外,还有两个小一些的男孩。
两人手里拿着家中唯一一柄生锈的草叉,正警惕地盯着门口。
眼看进来的是老居里,两个男孩方才松了一口气。
“来吃吧,孩子们。”
老居里从怀里拿出还热乎的糠饼,分给了三个孩子。
一人两个,剩下的四个作为明天白天的饭食。
庞贝将几个孩子白天搜集的枯枝败叶揽在一起,点燃了小小的火苗,开始烧热水。
庞贝心想,城市里就这点不好,见不到木头。
虽然在村庄里,林地也是老爷们所有的。
但只要不声张、避开老爷们狩猎的时间点、不碰上特别歹毒的管事,也是无所谓的。
到了春秋季,村里还会主动组织捕猎、搜山。
一些不值钱的山货,总是有办法留下来的。
而在甜水镇,除了河水,什么都要钱。
「难怪老爷们总说城市更适合收税。」
庞贝心中暗想。
烧水的器具也很简单,一口破旧的铁锅,支在石头垒砌的火灶上。
只要一点火,烟就满屋子乱窜。
要不是知道这里是维基亚的城镇,庞贝倒是觉得这里跟斯瓦迪亚的农村一般贫穷。
三个孩子并没有喝热水的习惯。
但庞贝的到来确实缓解了家中劳动力短缺的困境。
孩子们因而得闲去搜集这些宝贵的薪柴。
热水泡过的糠饼确实更容易下咽了,三个孩子拉屎的时候也不会再觉得屁股痛。
从左邻右舍那里,庞贝知道老居里曾经有过一个女儿。
至于是怎么没的,众人语焉不详,庞贝也不好追问他人的伤心事。
这三个孩子,则是老居里收养的弃婴。
对老居里来说,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
城市的夜晚比村里还要无聊,好处是没有让人提心吊胆的野兽嚎叫。
吃饱喝足,三个孩子依偎在一起,缓缓入睡。
庞贝则有意窝在了茅草屋的外沿,并不与爷孙四人相处。
庞贝已经在盘算着,依照白马营的“政策”,类似这种卧底任务,对于借宿的家庭和个人,应该给予怎样的保障和补偿。
知识和教育打开了庞贝的眼界,也让他有了更多道德层面的思考。
这不是非他不可的任务,但庞贝觉得这种思考让他身心愉悦。
哦,不对,这是非庞贝不可的任务才对。
毕竟像李维少爷或者苏拉骑士那样的外貌和肌肤,最多只能冒充商人或者大贵族的仆人;再做低身份,就没人会相信了。
而克罗斯那样的大个子,一般人只会拿他去当护卫或者雇佣兵。
只有“看起来不怎么聪明”、外貌又不是“典型的斯瓦迪亚人”的庞贝,最适合当一个“采蜜工”。
庞贝自嘲地咧了咧嘴角,手指在身下的草摞上勾划——那是从西侧水门晒场到红灯区的河流走向,也是庞贝近日来的活动轨迹。
大量的污水就这样倾泻到穿城而过的运河中,汇入护城河,汇入甜水河。
是的,甜水镇的这一段并没有埋在地下的下水管道,一切见不得光的行动都要借助河流。
短短几天,庞贝已经在河边撞见了三次浮尸,并见识到了另一个“下贱的职业”——捞尸人。
“哗啦啦”的水流翻动声从屋外不远处的河流中响起。
这四处漏风的茅草屋显然是没有任何隔音可言的。
庞贝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夜色正浓,见不得光的“老鼠们”又开始行动了。
这几天夜里,庞贝已经捕捉到了这有规律的划桨声。
规律,往往意味着谋划。
庞贝又扫了一眼已经沉眠的老居里和三个孩子,身手轻盈地翻出了屋外。
月光透过屋顶的缝隙,老居里睁开了双眼,面露思索。
……
贫民区的夜晚没有一丝灯火。
故而河面上漂流着的一点昏黄格外引人瞩目。
庞贝潜身在街角的阴影里,蠕动着慢慢靠近河边,就像他白天总是靠着街角出行那般。
「一、二、三、四、五。」
庞贝在心中默数,飘过去的烛光数目。
五艘船,像是五个幽灵,无声无息地接近了水门。
原本应该施行宵禁的水门不知何时已被打开。
烛光在水门外左转,城墙隔绝了庞贝窥伺的目光。
庞贝知道,左边正是护城河晒场的方向。
但作为一个普通人,庞贝谨慎地遵守潜行观察的相关守则,不敢贸然接近。
毕竟,阴谋往往也牵扯到神秘的魔法。
「船从哪里来的?」
庞贝心中盘算——这些船并不会当夜折返,这让庞贝肯定了它们是去偷运什么东西(比如说肥料)的判断。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船只的来龙去脉。
甜水河的人工支流因为种植园的开发错综复杂,庞贝甚至不敢断言这船是不是进入了莱茵河。
「得想办法通知少爷,在船上做个记号。」
「以河流的宽度估算,不会是什么大船……」
「明天去晒场观察观察,通知同伴们进行渗透……」
「水门的看守是谁?」
庞贝一边思索,一边在原地等待。
眼看月落梢头,“幽灵船”如同往日一般没有回头,庞贝又悄悄摸回了住处。
只是庞贝躺下没一小会儿,狂暴的踹门声突然响起。
庞贝猛地睁眼,却发现老居里已经睁眼在看着他。
「老人家睡眠就是浅。」
来不及多想,庞贝赶紧捂住两个小男孩的嘴巴,示意已经死死咬住嘴巴的小女孩带着两个孩子潜入河中。
“谁啊?!”
为了遮掩入水的动静,老居里配合地发出叫喊。
“给老子开门!挑粪的!”
“杜维老大找你们!”
门外的叫骂声不绝于耳,愈发显得左邻右舍的安静,唯恐引火烧身。
庞贝心中一松,压低声音对水中的小女孩说道:
“往外游,不到半夜不许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