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信息差与认知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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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西北贫瘠之地，竟然有如此大师之作！”

杰登·贾维斯的身后，一名年轻人脱口而出。

“这是哪位矮人大师的作品？！”

年轻人目光灼灼，他手里拿着的，正是产自瓦兰城炼金工坊的放大镜。

在工程上，人类无法制造出数学意义上的“完美圆”。

这对所有需要用到“曲率”、“圆弧”等概念的仪器均有影响。

当中当然也包括透镜。

而除了改良透镜本身的材质外，诸如“偏心率”、“曲率半径”、“弧深公差”等，也是影响透镜光学性能的重要因素。

这些也是多数光学测绘仪器的误差来源之一。

更进一步地说，这背后是一整栋的物理学的大厦。

人类只能尽可能地减小误差，但无法消灭它。

李维无法将这些理念和盘托出。

但有望远镜的战略意义作为导向，辅以其它精密仪器带来的便利和利润，荆棘领上下自然会有意识地将资源向这些方向倾斜。

理论是对人类实践活动的总结，工程是实践和理论的统筹应用。

性能更好的镜片，不过是李维带领荆棘领攀登科技树的小小果实。

不得不说，这年轻人有些见识，但……

「会说话就多说点，这小嘴就跟抹了蜜似的~」

李维心中腹诽，面上笑容不变，抬眼扫过年轻人胸前的徽记。

象征着日瓦丁法师协会的“倒吊人”徽章在年轻人的胸前闪闪发亮。

李维心中了然，这人应该就是克罗斯向自己的汇报中、那个“进行焰色反应实验的法师”了。

就是不知道这小子突然出言冒犯荆棘领，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了。

杰登·贾维斯面色大变，不知道自己的侄子是抽了什么风，连忙起身上前致歉：

“李维子爵阁下，埃里克伯爵大人，请宽恕我家侄子的无礼。”

“这混账小子只是敬叹于如此精巧的造物，绝无他意。”

杰登一边说着，一边厉色看向自己的侄子。

后者颇有些不情愿地低头，却是不语。

梅琳娜微微蹙眉——大部分女性都能感知到异性窥探的目光，心思纤细的梅琳娜更不例外。

这年轻人时不时地瞥一眼自己，如今又故意语出惊人，让梅琳娜心有所悟。

“诸位大人，”梅琳娜“啪”地打开折扇，遮住自己的下半边脸，“全面开城也不过是最近几天的事了。”

“我们三家诚意待人，却也绝对没有强买强卖的意思。”

“时间紧迫，成与不成，还请诸位给个准话。”

声若琳琅，当中的些许冷意却是让众人额头见汗。

眼看杰登受制，巴里·班克斯颇有些不舍地放下手里名为「移液管」的新奇器具，上前一步，咬牙说出了他们提前约定好的方案：

“三天，最多三天！”

“请三位大人宽限我们三天的时间来考虑。”

“三天之内，必有答复！”

“此外，”巴里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恭敬地举于额前，“我们七家有感于几位大人的仁慈，特意送上包括帐篷、粮食、药材在内的物资少许。”

“以助甜水镇度过难关。”

“运送这些物资的商队，也将于三日内抵达。”

……

梅琳娜看着七家贵族们远去的背影，手里的折扇收起，轻轻戳了戳李维的肩膀：

“他们为什么要等三天？”

李维扫视着巴里送上的物资清单，先是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埃里克，随即笑着说道：

“他们在等日瓦丁关于此次平叛的定性。”

“从消息传出算起，最多再有三天，天鹅堡的消息就会传来了。”

“你信不信，”李维卷起羊皮纸，递给梅琳娜，“那杰登的怀里还有一份物资清单，而且比巴里的这份要少得多。”

梅琳娜冲着李维做了个鬼脸，转头看向埃里克，有些忸怩地喊了一声：

“叔叔。”

埃里克捏了捏眉心，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能收到的消息也不会比他们快多少，毕竟没有提前插手。”

“李维先谢过叔叔。”

不摇碧莲·李维连忙凑杆子往上爬。

别看说的谦虚，以埃里克的人脉，想必是能得到日瓦丁的一手消息的。

埃里克冷哼一声，有些迁怒：

“我的甘蔗不可能全给你，要是这几家退缩了，缺额你自己想办法。”

“理当如此，”李维露出了在埃里克看来十分欠揍的笑容，话锋一转，“不过小子可以肯定他们会答应的。”

“快说快说！”

梅琳娜显然是个不错的“捧哏”，配合地给李维台阶下。

李维心中默默地为梅琳娜点赞，搬来两把椅子让两人坐下，方才开口解释道：

“我在提及糖厂收购价格连年走低时，这些人的反应不似作伪。”

“也就是说，他们大概率还不知道洪涝淹了甘蔗园、今年甘蔗价格将会上涨的事情。”

埃里克虎目微眯，直视李维，有些不解：

“这对你算什么好事？”

“越是有的赚，他们越是倾向于日瓦丁才对。”

李维摇了摇头：

“维基亚是遭了洪涝，诺德可没有。”

“收购价格上涨，糖厂的利润就会压缩。”

“除非，能够提高糖的售价。”

“但我想，”李维顿了一顿，“诺德的糖商们不会放过这个占据市场的好机会。”

“我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终端市场倒逼产业上游，在李维的前世里，也不是什么新鲜的商业手段了。

更何况，相比东西窄、南北长的维基亚，全境都在温暖南方的诺德王国，可以用来种植甘蔗的土地数倍于维基亚。

侵吞维基亚在大陆上的白糖份额，进而打压维基亚的制糖产业、压缩维基亚的财源，对诺德人来说，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更不用说，还有一个不介意“搞背刺”的李维暗中窥伺了。

“而如果糖的售价不能上涨，日瓦丁的大户们，就只能在压缩利润和打压原料价格二选其一了。”

见埃里克皱眉，李维又补充道：

“当然，像您又或者斯内克家族那样的甘蔗种植大户，收购价格必然是随行就市的。”

“但这些小门小户，”李维冲着七家贵族离去的方向努努嘴，“恐怕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照你这么说，”埃里克不由得有些被气笑了，“我们要是联合控制甘蔗的收购价格，你的谋划不是不攻自破？”

李维耸了耸肩，语气辛辣：

“您这话说的，倒不如相信我是亚瑟王转世。”

对于贵族们的“节操”，李维有着十分甚至九分的自信。

埃里克一时语噎，这小子说话有时候是挺气人的。

梅琳娜压抑住微翘的嘴角，故作嗔怪地冲李维翻了个白眼：

“好好说话！”

李维从善如流，再度开口道：

“再说了，眼下的努力，最起码，厄德高可以保得住。”

“至于我自己，”李维露出一排牙齿，“我这不是还没到日瓦丁呢嘛。”

「等哥们到了日瓦丁，挖挖墙脚、松松土，怎么可能让东南铁板一块呢？」

「哥们最喜欢煽风点火、吃瓜看戏了。」

埃里克颇有些无语，向后靠坐在椅子上，仰天喟叹一口气。

他差点都忘了，这小子还没举行册封典礼呢。

以这小子的厚颜无耻、如奸似鬼，日瓦丁的小一辈怕是要不得安宁了。

埃里克心中提醒自己，回头得给自家的几个好友写封信，路上看见这小子一定要绕着走，可不能像自己一样着了道。

这般想着，埃里克微微放松有些僵直的腰背，余光瞥见帐篷里散落的、还没来得及收拾的仪器，好奇心再度被勾引了起来。

如果说，李维的商业头脑在埃里克这里还算有迹可循的话，这些奇奇古怪的仪器倒确实是超出了埃里克的认知。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像李维这般涉猎的跨度如此之大的，埃里克所见也不多。

“我早就听闻你的母亲、玛丽娜夫人在炼金魔法上的天资。”

埃里克伸手捞过一枚「磨口玻璃瓶塞」，细细摩挲着那粗糙的纹理：

“这样精巧的构思，难怪荆棘领在玻璃行业独树一帜。”

「事实上，玛丽娜女士的数学天分比较高，化学天赋只能说一般。」

「这些创意都是黑心导师·玛丽娜压榨手底下的法师通宵加班赶出来的。」

不过这种隐秘李维自然不会宣之于众，矜持地笑了笑，转移了话题：

“正是仰赖这些先进的器具，荆棘领才能在白糖工艺上取得突破。”

埃里克不置可否，看向梅琳娜：

“你父亲送给我测体温的那个什么「温度计」，也是这小子家的吧？”

梅琳娜低下眉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埃里克笑着摇了摇头，在帐篷里环视一圈，转而看向李维：

“这些东西你都卖？”

“不瞒您说，”李维再度画了个饼，“这生意其实比白糖赚钱……”

埃里克扬了扬手，打断了李维接下来的话：

“我猜，你是想说，前提是你家的白糖能够畅销维基亚乃至整片大陆。”

从那些使用了大量白糖的食物开始，埃里克也慢慢摸清了李维的思路——每一个看似单独的产品背后，都是相互勾结的网络。

只要任意一样东西的销路被打开，网络上的其他节点都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生意就像是河水，一旦南北之间的河堤被掘开，就不会在中间环节戛然而止。

埃里克或许不知道“产业链”这种名词，但不妨碍他从过往的经验里提取类似的规律。

李维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不得不说，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李维遇到的贵族总体智商是十分在线的。

举一反三、看透本质的能力……确实不愧为统治这片大陆的精英阶层。

一想到自己是在挖这些人的墙根，李维在惶恐之余，也有些刺激。

“正是如此，埃里克伯爵大人，现在您是否相信，荆棘领与您合作的，确实是一个大的项目？”

埃里克摇了摇头：

“我如果想要的是这些技术的转让呢？”

“我要是答应得太干脆，”李维抿了抿嘴，故作无奈道，“会不会让您觉得别有所图？”

埃里克重新绷直了身体，迅速进入了状态，盯着李维的面庞，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这取决于你，你的父亲，荆棘领，北境，到底想要做什么？”

哦，李维还要补充一点，在根本性的立场面前，这些真正的精英也很少被利益冲昏头脑。

可惜，这样的人在哪个位面都是少数。

“北境一直赞同，”心思流转，李维面色不变，“大陆上只有一个维基亚。”

“这是哈弗茨的承诺？”

埃里克微微抬了抬下巴，以李维表现出的能力，埃里克认可李维能代表哈弗茨。

“这是北境的底线。”

李维摊开手，露出了手心里，北境公爵怀尔斯德姆·亚历山德罗的，私人印章。

埃里克的瞳孔不可抑制地收缩又放大。

半晌的功夫，埃里克方才回过神来，哑然失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富有冲击力的一幕，只能打趣道：

“你肯定能比你父亲在日瓦丁留下更多的故事。”

“故事总是要继往开来的，”李维眼皮微耷，“不吃前三个面包，第四个是吃不饱的。”

“北境或者南方，维基亚或者加洛林，都是如此。”

“我明白了，”埃里克起身，拍了拍李维的肩膀，“希望你能兑现你的承诺。”

“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等埃里克走得远了，帐篷里只剩下了孤男寡女，梅琳娜也“恢复了本性”，蓬松的脑袋用力撞了撞李维的胸口。

李维龇牙咧嘴地摸了摸胸口，发现这姑娘真是挺喜欢用“头槌”的。

“抱一个？”

李维张开双手。

梅琳娜脸色俏红，眼看侍卫识趣地退了出去，这才扭扭捏捏地捧着双手钻进了李维怀里，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我跟你说件事，先说好，只是我的直觉，不准笑我！”

“否则剖了你！”

……

“你刚才到底发的是什么疯？！”

私人帐篷里，杰登·贾维斯用力拍了拍桌案，刚刚送上的茶水被掀翻在地。

他的侄子、库克·贾维斯一脸艰涩，跪倒在地，不敢说话。

事到如今，色迷心窍的他终于想起了后怕。

“你现在就走。”

杰登·贾维斯也是果断之人。

“侄子，侄子愿意留下，”库克喉结滚动，“李维子爵他，他要是有所迁怒，侄子绝不计拖累家族。”

杰登用力踹了库克一脚，直将这个家族的骄傲踹翻在地。

看着躬成虾米的侄子，杰登半是心痛半是怜惜，还杂夹着些许恼怒：

“你这个蠢货！”

“现在想起家族了？”

“谢尔弗要是想治你大不敬，用得着拖到现在？”

“你死了，荆棘领就不惦记我家的甘蔗了？！”

杰登的声音如同千钧重，压得库克喘不过气来。

发泄了一通，杰登也慢慢平息了心头的怒火，扶起地上的侄子，拍去他身上的脚印，劝慰道：

“家族的希望在你们这一代人身上。”

“记住今天的教训，现在就跟着商队回去。”

“觉得对不起家族，对不起我，就好好地在魔法一途上钻研。”

“无论甘蔗的买卖成与不成，那些新奇的炼金器具，家族都会尽力购置。”

“你既然不擅长钻营，也就不必勉强自己做这种事。”

“需知，实力方是家族的真正倚仗。”

库克的嘴唇咬出了血，默默地流泪，“扑通”一声再度跪下，用力地磕了几个响头。

……

日瓦丁，天鹅堡。

今日的国王陛下精神不错，大笑声穿透了书房：

“奥斯卡啊奥斯卡，你看看，你的好儿子又立一功。”

奥斯卡·辛普森心中微叹，苦笑着上前：

“让陛下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