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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学应当分为理论医学和实用医学两种;这正是我写下这本书的目的。」
——《医典·开篇》,阿森维纳·维兰。
「在实用医学中,我认为,治疗和预防同等重要;但我们如今的医学往往更注重前者而轻视后者。」
——《医典·疾病预防·卷首》,阿森维纳·维兰。
……
“吱呀”一声,纹章官从身后合上了舱室的大门。
船上的喧嚣自此被隔绝——想来这间舱室经过特殊的消音处理。
李维环顾四周,坐在主位上的西弗勒斯·波特正在翻看着《卫生条例》。
他的身后,站着的依旧是那一身黑袍的「黑法师」。
而在西弗勒斯的右手边,则坐着一位李维面生的老者。
见李维的目光投来,白发苍苍的老者微笑着点头致意。
“请坐。”
西弗勒斯放下手里的册子,招呼着李维就坐,神态温和,不见喜怒。
“介绍一下,这位是波特家族的首席医师,阿森维纳·维兰男爵先生。”
“这位是李维·谢尔弗子爵,哈弗茨·谢尔弗伯爵的长子。”
西弗勒斯并没有卖什么关子,而是坦诚地说明了目前的状况:
“医术并非我所长。”
“所以,我特意邀请了阿森维纳先生赶来此地。”
西弗勒斯的手指轻点在《卫生条例》的封面,浅蓝色的瞳孔直视着李维:
“这是一份关系重大的医疗体系变革,希望子爵先生能够宽容我的谨慎。”
以西弗勒斯的地位,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李维哪里挑得出什么毛病,索性干脆利落地抚胸致意:
“理当如此,西弗勒斯叔叔您的胸怀与智慧令小侄深省。”
“只是,”李维话锋一转,面带苦笑,“医学同样并非小侄的专长,恐怕难以在专业性上解答叔叔您和阿森维纳先生的困惑。”
“倘若西弗勒斯叔叔准许的话,小侄可以传召家族的随行医倌来此对答。”
李维这番推辞倒不是故意难捏,而是另有隐情。
西弗勒斯手中的《卫生条例》是经过李维的准岳父约书亚审批过的版本。
当中删去了容易引起争议的原理和猜想部分,只留下了操作规范和结果反馈,是一本纯粹的执行手册。
如此删繁就简,李维和约书亚的目的也很明确,那就是想办法在全国推广。
防疫不比种田,只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是没用的;几个病原体携带者的流窜就能让所有人的努力功亏一篑。
贵族们只是自私,又不是傻,事关自己的身家性命,但凡《卫生条例》有效,那些个在战场上窜稀的骑士自己就会找上李维。
从利益算计上说,《卫生条例》的推广有助于荆棘领掌握“公共卫生领域”的行业标准,为李维接下来的布局铺路。
从个人情怀上说,穿越这一遭,李维心中挥洒的蓝图,当然不止于“王侯将相”这一套老封建。
唯一的问题是,李维在医学领域的见识来源于前世里的医学常识和高中生物课本,连半桶水都算不上。
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李维抛出一个自己都只是一知半解的猜想,然后辛苦自家的医倌通宵达旦地去验证。
倒是像极了李维前世里某些院校里的黑心导师。
真让李维亲自上阵、跟当世的名医掰扯什么“「四元素平衡理论」的得与失”,那纯属鸡同鸭讲。
为此,梅琳娜没少打趣过李维“也许正是因为知道得不多,所以什么都敢想”、“瞎猫碰到死耗子”云云。
那抿着嘴偷笑的揶揄模样属实把李维“气得牙痒痒”。
而李维之所以敢跟梅琳娜透底,是有着双方各自坦诚相待的联姻作保。
面对一个立场不明、交情尚浅的波特家族,李维可不会吐露自己的底细。
“子爵大人不必担心。”
阿森维纳显然是个养生老手,精神矍铄,目光炯炯,声如洪钟:
“有关手册的一切疑问只涉及具体的执行细节,并不争论它的原理。”
“战场上,有疗效的医术就是好医术,先活下来才能谈原理。”
阿森维纳笑呵呵地作出了表态。
西弗勒斯附和地点点头,看向李维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补充道:
“你提供的手册中,有大量需要骑士们自觉遵行的条例。”
“而这些骑士和你我一样,并不懂医术。”
“以我的理解来说,这本手册属于管理的范畴多于医术的范畴。”
“因此,我更需要这一手册的幕后推手,也就是李维子爵你,的经验和看法。”
西弗勒斯扬了扬手中的蓝色封皮册子,笑了笑:
“至于这本手册中记载的数据和疗效,我并不怀疑荆棘领在战场上的专业性。”
“所以也不会怀疑手册的成效。”
这番话说得李维一愣,不由得暗自反省,自己是当局者迷,从没有总结过“公共卫生”与“管理”之间的联系。
同时心中赞叹,盛名之下无虚士,西弗勒斯作为“日瓦丁三巨头之一”,这直抵逻辑本源的思维就远非常人可及。
“伯爵大人尽管问,在下必定知无不言。”
李维振作精神,正襟危坐,同样诚恳地给予了回应。
“好。”
西弗勒斯脸上的笑容又绽开了些许,指着手册上折了一角的某一页,递给李维。
李维仔细看去,正是“异物贯穿伤的处理原则”。
战场上,贯穿伤口是最常见的伤势之一,包括枪头、箭头、匕首之类的锐器,都有可能造成贯穿伤口。
比起撕裂、挤压等伤势,贯穿伤无疑要凶险得多。
尤其是对铁罐头的骑士老爷们来说,偶尔刺进板甲缝隙的锐器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敌人。
反过来说,李维要是编写一本主治划砍伤的医书,哪怕底层原理是一样的,骑士老爷们一开始估计都不会买账。
论“精准定位客户需求”的重要性。
而在贯穿伤中,捅破内脏的、戳进脑门的,以当下的医疗水平,基本就是宣布了死刑。
那些非致命性的伤口(多见于箭伤),往往也会由于兵刃上额外的“加料”,以及这个年代狂野的医疗水平,最终导致伤口感染。
就是常说的“伤口反复迸裂、化脓”。
那种“砍断箭杆再战的猛士”,基本只存在于骑士小说中——人的肌肉在运动中是不同步的,插在肌肉里的箭头会随着发力持续撕扯伤口。
更不用说,有些破甲重箭的粗韧箭杆,可不是凌空挥刀就能轻易斩断的。
在没有抗生素的当下,感染导致的发烧一旦开始,李维也只能听天由命。
但得益于后世里的那点皮毛,李维还是明确了几点伤口处置原则。
一是手术器具包括医生本人,要尽可能地做好消杀工作。
最起码的要求是医生洗手、火烤或者烫煮手术器具,以及最重要的,医护和器具未经消杀不得接触多位病人。
很多在伤兵营中流行的、古怪的疾病往往都开始于交叉感染而非战场创伤。
冷血一点地说,死一个伤兵好过感染全部的伤兵。
基于同样的原因,伤兵营要远离大部队饮水源的上游。
二是根据伤口的大小、深浅、是否伤及骨头、是否携带碎屑入体等因素,来判断如何取出异物,是否包扎甚至缝合等等。
这些就属于医生的临场实践了,李维是肯定称不上有多在行的。
“伤口缝合”的操作在此时多见于整理尸体遗容,把它写进条例里,在约书亚看来是属于“略微出格但闹不出大的争议”范畴。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缝合线”经过北境的战场实践,以冷松树剥皮制作的纤维线为最佳。
三是考虑到伤患从打扫战场到转运后方,往往需要一段时间。
此时伤口往往已经结痂且带有大量的污物。
“清创”是所有医护必须掌握的技能。
包括使用生理盐水而非酒精清洗创口、大批量地使用纱布、以及使用特制的“医用手术剪”来剪去黏连在伤口上的衣物等。
“关于贯穿伤口的处理原则,我有两个问题。”
西弗勒斯比划出两根手指,娓娓道来:
“这第一,就是关于缝合线的材料。”
“「冷松」是灰雾山脉独有的树种,要想在南边大规模地使用缝合技术,缝合线的材料是否能够更换?”
一个在原材料上完全受北境掌控的技术,很难说服天鹅堡。
何况冷松在北境也不是什么高产的树种,经济成本可想而知。
“这正是我向您推荐《卫生条例》的目的所在,伯爵大人。”
李维精神一振,西弗勒斯的顾虑正中李维下怀。
“南方的树种多样,远胜于北境。”
“想要靠谢尔弗一家,完成对所有材料的实验,是不可能的事。”
“谢尔弗愿意分享这样的技术、这样的理念,”李维说着顿了顿,张开双臂,振振有词,“合作才能共赢。”
可惜西弗勒斯不是什么好忽悠的人物,他浅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些许谑意:
“想要获取,必先赠予。”
“李维子爵是会做生意的。”
不过这等利益交换也属正常,倒也不至于让西弗勒斯心生恼意。
他点点头,认可了李维的解释:
“波特家族愿意就缝合线的生产相关与谢尔弗展开合作。”
“此事稍后再议。”
“第二个问题。”
西弗勒斯接着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