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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领。
如今的巴格里亚尔村,已经被改造成了“白马山公路驿站兼养护道班”。
作为白马镇的次级驿站,巴格里亚尔驿站配有一、二等快马各二十匹,马夫五人,邮差十五人。
这二十名差役均由附近村庄以及格雷格庄园的军户抽调组成,马术娴熟,对周边地形了如指掌,也有足够的武力自保。
另有公路养护道班十八人,三班轮倒,负责养护巴格里亚尔村路段约十公里的混凝土道路。
养护道班的人员,以参与过道路施工的队员为骨干,辅以新招收的、出身清白的农家青年。
养护道班也负责维护交通秩序,处理道路上发生的纠纷,隐性的福利和社会地位都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原巴格里亚尔村村民、青年琼斯便有幸成为了道班的一员。
作为荆棘领最常见的名字,巴格里亚尔村的琼斯和他的名字一样平凡,是巴格里亚尔村公认的“老实人”。
在农村,“老实人”可不是什么夸奖的话。
嘴巴笨,“认死理”,“不会来事”,家境不富裕,亲戚也没什么背景,还不懂得拒绝左邻右舍明里暗里的占便宜,村长一糊弄就不敢吱声……
接连震动荆棘领的两桩血案,自然也就跟琼斯一家扯不上半点关系。
偏偏是这么“一头闷不吭声的黄牛”,在多数原巴格里亚尔村村民都被遣散的背景下,“端上了伯爵府的饭碗”。
要不是村里眼红的长舌妇们是第一批被遣散的,高低是要传出几句风言风语的。
今天又是琼斯所在的班组巡逻的日子。
马车组成的长龙拦住了众人返回驿站的道路。
“让一让!让一让!道班的人来了!道班的人来了!”
斯瓦迪亚人出身的道班组长扯着一张破锣嗓子,马鞭挥舞,道班组的马车缓慢但坚定地朝着堵车的中心点驶去。
琼斯奋力举高手中的旗帜——这面荆棘玫瑰旗由伯爵府发放,见旗如见谢尔弗,凡有冲撞、劫旗、冒名、枉法者,格杀勿论。
至少在脚下这条坚实的公路上,驻扎在白马山的山地骑士们瞬息可达,足以不折不扣地执行这道禁令。
围观的商旅们争先恐后地让开身位,原本密不透风的人群当即裂开了一条大缝。
琼斯的目光下瞥——他还是有点不习惯众人的注视——下身随着敞篷马车的颠簸有些摇晃,擎着旗杆的上半身却不敢有半分动摇。
道班的马车很快抵达了事发地段——两辆货运大厢马车在这里发生了碰撞,车轴已经断裂,两拨商人正就一匹倒在地上的重型挽马争执不休。
原本足够四辆马车并排的道路,被这横摆的车厢和散落一地的货物堵得勉强只够一个行人通过。
见到染成橘红色的道班马车赶到,商人的头领又面带谄笑地围了上来,各自向班组长指责对方不守规矩,才导致了这场事故的发生。
组长并不搭理,推开两人,跳下马车,自顾自地在车祸现场绕了一圈,心中有了主意,挥手道:
“先清出半边道路,让别家的马车过去。”
“琼斯?小琼斯?!”
组长冲着琼斯招招手,从他手里接过旗帜,又解下马匹的缰绳交到他的手中:
“这附近你熟,你先返回一步,通知驿站的法官先生们,就说这里发生了重大交通事故。”
除了驿卒和道班外,驿站还配有两名法官和八名执法卫士,负责处理驿站及其周边地区的法律纠纷。
琼斯点点头,就要上马离去。
当中一名商人从组长的口中听到“法官”一词时,面色顿时一白,赶忙扯住组长的胳膊,小声恳求道:
“等,等一等!几位老爷!”
“我承认,是我的马匹受惊,冲撞了对面这位先生。”
“恳求老爷们从轻惩罚。”
说着商人的衣袖一阵滑动,一个鼓囊囊的布袋就落入了组长的腰带。
组长勃然色变,大庭广众,众目睽睽,这是在给自己塞钱吗?
这是要自己的命啊!
组长一杆子捣开商人,将叮当作响的布袋踩在脚下,特意让榆木脑袋的琼斯看了个分明,口中催促道:
“快去啊!另外,再加一条罪名——贿赂罪!”
琼斯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应声,扬鞭而去。
……
作为几十号人生活的据点,驿站自然也有做饭、柴火、理发、酒水、铁匠之类的生活需求。
加上驿卒们的家属入驻,新生的巴格里亚尔驿站慢慢又发展成了百多户人家的新村落。
唯有驿站中心广场上静静伫立着的“罹难儿童纪念碑”,仍在提醒着众人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苦难。
等到解决完路上发生的“货物超载及试图行贿案”,跟随法官们一同返回的道班众人草草地在驿站吃完夜宵——一份黑麦面包配肉粒萝卜芥菜羹,加上一小杯村民自酿的酸葡萄酒——便各自踏上了回家的路。
琼斯打了个饱嗝。
九月的北境已经足够寒冷,灰雾山脉的冰川带来阴寒的晚风,蛇似地往琼斯的喉咙眼里钻。
琼斯赶忙闭上了嘴,搂紧自己的衣领,扛上满登登的包裹,借着淡淡的月色,向家的方向走去。
……
此起彼伏的犬吠声率先响起,紧接着是“嘬嘬嘬”的逗弄声,最后又变成了讨好的呜咽声。
“母亲,天凉了,您该早些回屋的。”
琼斯推开院门,轻脚踢开自家的看门犬,拥抱了自己的母亲。
“害~总要看你回来才能安心不是。”
老妇人掸了掸儿子身上的灰尘,想要接过琼斯身上的包裹,却被他躲开:
“有点份量的。”
“克莱德和米娅呢?”
“半大小子熬不住夜,已经睡了。”
母子二人窃窃私语着,推开了屋门。
热浪袭来,琼斯舒爽地出了一口气,放下包裹,往火炕里添了几根木柴,喝着母亲端来的温水,摆手拒绝了吃食:
“我在驿馆里吃过了的。”
琼斯放下烤得漆黑的水杯,借着壁炉的火光,献宝似地拉开了包裹,取出了一大袋黑黢黢的圆柱。
“这又是什么东西?”
老妇人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自从儿子在驿站当上了差事,时不时地就能弄来一些“开眼界的稀奇玩意”。
“这个叫「煤饼」,是白马山的新产品,比木柴要耐烧得多,一块丢进火炕里,就能管一晚上。”
“(白马)镇上的居民们,已经用上了这好东西。”
“我托贝宁叔叔从镇上买来的。”
琼斯是知道如何说服母亲的——白马山产的东西,那就是绝对的好东西——就像白马山的工匠们为自家安装的烟囱和火炕一样。
琼斯听驿站的站长骑士老爷说,今年入冬前,伯爵大人会为最北边的所有村镇安上这样暖和的火炕。
站长是去年大战后因伤退伍的老骑士——在北境,英勇的战士说的话总是更令人信服的。
“不便宜吧?”
老妇人也很清楚,城里人追捧的东西什么都好,除了价格。
琼斯憨笑一声,再度捧起了水杯,猛灌了一口,含混不清地说道:
“还行,不贵。”
老妇人心中半是骄傲半是担忧——自己这个大儿子实在是个不会说谎的。
“给鲁宾夫妇送点过去吧,”老妇人扒拉着名为「煤饼」的黑坨坨,叹了口气,“咱家还吃过他家的救济面包呢。”
“这恩情得还。”
自教堂埋尸案东窗事发后,白马镇的鲁宾夫妇便搬到了自家两个孩子的埋骨地、巴格里亚尔村长住。
驿站中心的广场和纪念碑,便是这一对绝了后的可怜夫妇在打理。
鲁宾夫人原本多么一个精明干练的女人,如今精神恍惚,不修边幅,在纪念碑前一坐就是一天。
“就等您说这话呢。”
琼斯咧了咧嘴,又从包里掏出另一袋煤饼:
“我早就备好了。”
老妇人眼角的皱纹温和地绽开,慈祥地注视着儿子变戏法似地从包裹里掏了又掏。
有送给弟弟妹妹的糖食和娃娃,有裁剪冬衣的毛料子,有猪板油,有一口崭新的铁锅,有专门烧煤饼的炉子……
还有一包鸡蛋。
老妇人绽开的眼角又收了回去,倍显严厉:
“我不是让你卖了吗?!你怎么又拿回来了?!”
“这一路颠簸的,摔破了怎么办?”
“你没卖鸡蛋,又是花的谁的钱买的这些东西?!”
老妇人有些心疼,鸡蛋“娇贵”得很,远不如鸭、鹅蛋经得起折腾。
偏偏没有腥味的鸡蛋在口感上远好过水禽蛋,是贵族们制作糕点的必需品,农村交易的硬通货。
在白马镇,一枚品相完好、没有变质的大鸡蛋就能卖出50个铜币,是鸭、鹅蛋价格的两、三倍。
这一包鸡蛋,是老妇人养的五只母鸡一个月的产出。
多了也养不起,鸡也是要吃食的;一点谷物都不喂的野鸡,就别指望下蛋了。
老妇人更担心的是,自己的儿子哪来的这么多钱,可别走上了邪路!
“母亲,您别生气,先听我说。”
琼斯低下脑袋,有些瓮声瓮气:
“如今鸡蛋在白马镇卖不上价了。”
“自从公路修通了以后,格雷格庄园的农产品两个小时就能送到白马镇的市场上。”
“一马车一马车地运,也不用担心会颠坏。”
琼斯抡圆了臂膀比划着:
“比您坐过的最大的马车还要大上三倍。”
“秋天是母鸡下蛋的季节,如今白马镇的市场上,30个铜子就能买到一枚鸡蛋了。”
老妇人怔了又怔,格雷格庄园她自然也是去过的——自家男人还在世的时候,年年都要去那里当收麦工。
如果说白马镇是老妇人心目中“繁华”的代表,格雷格庄园就是老妇人心目中“富饶”的同义词。
那里的麦子每一「夸尔」都要比市面上便宜三成。
“我给您买的这些东西,价格都便宜了不少。”
“您要是不信我,明天一早,我就请贝宁叔叔来说个明白。”
琼斯有些委屈。
“妈妈信得过你,是妈妈着急了,”老妇人有些吃力地前倾着身子,温柔地抚摸着琼斯的额头,“妈妈向你道歉。”
“妈妈听说,你们这些驿站的差事,经常要和商人打交道。”
“商人都是奸的,你可不能……”
老妇人欲言又止,她其实也说不出什么名堂。
半辈子的生活经历,在一道几个月里凭空出现的“硬泥巴路”面前,显得如此的单薄。
老妇人只是有些可惜,自家男人没有等到儿子亲口向他描绘这广阔天地的一天。
琼斯双手捧住母亲那沟壑纵横的、枯树皮一般的手掌,用力地点点头。
“明天是您的生日,妈妈,”琼斯拎起那一条猪板油,“我们来做鸡蛋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