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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别重逢,梅琳娜心中的依恋一齐迸发,拉着李维说个不停,不肯入眠。
李维也不直劝,只是有意把话题往轻松的方向引,按摩的动作舒缓而持续。
“……我就是这么搞定碘酒的。”
李维故意絮絮叨叨地说完,低头看去,怀中的梅琳娜已经闭上了眼,蜷作一团,鼻翼翕张间发出细微的气流声,在万籁俱静的当下听得很是清楚。
尽管梅琳娜有意遮掩,但略显尖俏的下巴和杏眼周边的浮肿,仍然看得出她最近一段时间的压力。
作为公爵之后,梅琳娜在政治上的立场并不超越时代的局限;如今强逼着自己跟上李维的脚步,实在是让李维心中愧疚多过惊喜。
李维慢慢活动着已经发麻的手脚,小心翼翼地将梅琳娜抱回了床上,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天色微亮,东方泛起鱼肚白。
小侍女妮娅可怜巴巴地蹲在门外,小鸡啄米似地打着瞌睡。
李维心中抱歉,叫醒了小女仆:
“你家小姐睡了,你也去歇会儿,今天的公事我来处理就好。”
……
自第一座城堡诞生起,权力与建筑便构建了不可分割的关系。
作为管理甜水镇近三分之一人口的权力建筑,政务厅周边散布着“防疫所”、“消防总站”、“警备厅”、“法庭”、“商会总部”等诸多行政部门。
它们共同构建了这片土地的秩序,囊括了甜水镇镇民的衣食住行、生老病死。
在庞贝、克罗斯、苏拉等人疯狂汲取着牧守一方的经验的同时,此地的平民们也在懵懂和惶恐中探索着和一个正式的地方政府相处的规则和底线。
也只有在这种内无掣肘、外无强敌、一切都要推倒重来的环境下,李维才能尝试如此激进的集权方案。
“卫生所所长”庞贝如今已经习惯了“太阳没起我先起”的作息,所以他是第一个撞见李维的。
“少爷?!”
庞贝揉了揉眼睛,嘴张得能塞进去一整个鹅蛋:
“您、您什么时候到的?”
“哦~”
庞贝说完一脸的“恍然大悟”,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滚蛋!”
李维作势欲踹,没好气地说道:
“先去把今天的工作处理好,我来的事不准宣扬。”
李维知道,庞贝起这么早,自然不是出来晨练的。
“得令,少爷!”
庞贝心情大好,故作搞怪地回了一礼,一溜烟地小跑开去。
……
和政务厅一样,绝大多数部门所在地都分为前后两院,前院办公,后院则作为行政人员的居所。
受工期和材料限制,庭院大多简陋,除了执勤的卫兵和门口宽敞的道路,很难看出这里是“贵族老爷们”的居所。
天色太早,多数部门只有值夜班的小吏留守,李维晃了一圈,想了想,转身向警备厅走去。
手中的刀兵锋利,甜水镇就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想浑水摸鱼?
李维连骨灰盒给你一起扬了!
“少爷,驻军已经集结完毕。”
苏拉·安东尼斯昨夜就已经见过了李维。
此时他一身戎装,单膝跪地,身后是整装待发的骑士们,多数是荆棘领的老人,也有一些医院骑士。
“不必顾忌,该抓就抓,该杀就杀,万事有我。”
李维平静的嗓音在警备厅的大院里响起。
秋风肃杀,卷起庭中不多的落叶。
……
这是梅琳娜两个月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只是等她半睡不醒地睁开双眼,熟悉的床被、昏暗的烛光瞬间让她打了个激灵,连忙坐起,口中惊呼:
“李维?!”
“小姐,”妮娅绕过屏风,走到梅琳娜的身边,蹲了下来,眼神里透漏着哀怨,“李维少爷出去办公了,嘱咐我让您好好休息。”
“您没做梦,只是睡了一天而已。”
妮娅小声补充了一句。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妮娅哪里不知道小姐的心思。
“你个死丫头!”
梅琳娜大窘,脸色涨得通红,扑上来就要扯妮娅的脸。
主仆两嬉戏打闹了一会儿,梅琳娜看着妮娅脸上的黑眼圈,心中爱怜,摸着妮娅的小脑袋,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道:
“虽然李维他待人平和、慷慨仁慈、心地善良……”
妮娅的眼睛睁得溜圆,想到此时外头的人头滚滚,只能感慨一句“爱情果然使人盲目”。
“但谢尔弗终究是伯爵之家,礼法森严,李维他更是有少君之责,”梅琳娜语重心长的同时带着一点羞涩,“等我嫁过去了,夫妻一体,你可不能在人前如此作态。”
作为梅琳娜的贴身侍女,妮娅自然是要陪嫁的。
梅琳娜在谢尔弗主事、打理自己的嫁妆,都少不得自己的班底。
梅琳娜并不担心李维的态度,只是一个偌大的伯爵家族,自然少不了该有的规矩和磨合。
她爱极了李维,也爱自家的小女仆,一些防微杜渐的提醒,总好过覆水难收。
这天底下的人情交恶,难就难在自知、自持、自强。
“我记下了,小姐。”
妮娅的脸蛋蹭着梅琳娜的手心,心情低落,可怜巴巴地像是个要被主人丢弃的宠物。
梅琳娜把妮娅揽入怀里,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
“李维他是顾念我的观感,才会刻意跟你保持生分。”
“你不要担心,也不用刻意改些什么,等我找机会跟李维提一提,你就知道他的好了。”
“这天底下,只有他这样的人,想让你这样的人能够过得更好。”
“小姐,”妮娅在梅琳娜的怀里钻了钻,小声嘟囔道,“你没救了。”
“死丫头,”梅琳娜拍了拍妮娅的屁股,“去把我的裙子都找出来。”
……
“梅琳娜小姐。”
黑骑士行了一礼。
梅琳娜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看向黑骑士身后紧闭的会议厅大门,点点头:
“不必通报,等李维开完会我再来。”
“少爷有交待过,”黑骑士只觉得自己牙酸得不行,侧身让步,“梅琳娜小姐您直接入内即可。”
梅琳娜心中欢喜又羞涩,低下头去,不敢再看黑骑士的表情,声音比蚊子都大不了多少:
“谢谢,请您带路。”
……
“……总之,我们要将一个人的生命尊严和权益区分开。”
李维那熟悉的嗓音传来,梅琳娜停下脚步,静静地倾听着,并不着急进去。
“不要怕犯错误,愧疚感是当然会有的,每个承担责任的人,只要犯错,只要他的良心还在,他就会有愧疚和自责。”
“我付给你们这么高的薪水,也是为了弥补你们心灵的创伤嘛。”
带着苦涩和自嘲的低笑声从会议室里传来,梅琳娜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要保护一个人的人格尊严,扇耳光、吐口水、扒衣服这种就属于不必要的人格侮辱,在白马营中尤其要禁止这种形式的体罚。”
“……要大方承认不同工作中劳动强度、薪水、隐形福利、社会地位的差别。”
“面对问题是解决问题的基础,荆棘领的优越性不表现在回避现实。”
“就拿庞贝现在负责的工作来说……”
“最后,我还要提醒诸位一句,”李维的嗓音忽地肃杀起来,“剑开两刃,一面制敌,一面克己。”
“我手中剑今天杀的是门外那些豺狼硕鼠。”
“明天要是各位当中有谁知法犯法,不要怪我剑下无情。”
“是。”
众人齐声应诺。
“好,今天的圆桌会就开到这里,明天我还要在这里待一天,各个部门的负责人,记得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来跟我一对一会谈。”
“散会!今晚请你们尝一尝日瓦丁御厨吉姆·泰瑞尔的「鲜粉」。”
在一片兴奋的哄闹声中,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
庞贝是第一个走出来的,鼻孔朝天,一脸神气,显然是在会议上没少被当作正面典型夸赞。
然后这幅“丑态”就被门外的梅琳娜抓了个正着。
“少主母大人。”
庞贝当场表演了小丑变脸的把戏,谄笑着行了一礼。
后脚跟出来的克罗斯就要稳重得多,踹开庞贝,恭恭敬敬地对梅琳娜行礼道:
“见过梅琳娜小姐。”
这动静自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梅琳娜小姐日安。”
“见过梅琳娜小姐。”
在一声又一声的见礼之后,大家争先恐后地往门外挤,仿佛在这里多待一秒都是罪过一样。
不一会儿的功夫,会议室便人去楼空,连值守的护卫都被骑士们架着胳膊“端”了出去。
“醒啦,吃了没?”
李维一边打开窗户,挥手散去室内的臭味,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
梅琳娜点了点头,鼻尖微动——她闻得出来,这应该是晒场的臭味,来自庞贝。
梅琳娜当然是有除臭的配方的,不过庞贝拒绝了。
给出的理由至今仍让梅琳娜印象深刻——“挑粪工的头子身上就该有臭味。”
这其实不是一件多大的事。
但庞贝担心未来的少主母是不是嫌弃自己身上的臭味、对自己的做法不认同,而梅琳娜也担心自己的举动会不会给荆棘领的人带来误判。
双方试探了很久,才找到合适的契机商谈这件事。
要是李维在的话,类似这种小事的沟通成本就要低得多。
“要不换个地方吧?”
李维并不掩饰他对这种臭味的无奈:
“我看这里一时半会是待不了了。”
梅琳娜“噗嗤”一笑,眉眼间俱是笑意,再度点了点头。
“去庄园吧,”梅琳娜建议道,“蔗糖的生产你该去看看的。”
……
“你把甜水镇制糖厂的锅灶搬过来了?”
李维摩挲着铜板上的铭文,有些吃惊地扭头看向梅琳娜。
梅琳娜骄傲地抬了抬光洁的下巴,理直气壮地说道:
“煮糖、熬糖的师傅都被我挖来了,薪柴的采伐权还在我的手里,他们拿什么开张?”
李维就喜欢梅琳娜这一脸骄傲的小模样,尤其是穿着一身正儿八经的宫廷长裙的时候,给人一种不可侵犯的凛然感。
于是李维趁机嘴了梅琳娜一口。
昨晚李维“吃芒果”可是吃了个爽,今天“芒果瘾”又上来了。
梅琳娜先是紧张地东张西望,见四下无人,这才羞急地亮出一对虎牙,抓起李维的胳膊就咬。
……
等到博伊尔·罗伯特等人赶来时,除了对少君李维捂着左手腕的动作有些诧异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甘蔗制出的白糖比起甜菜制出的白糖卖相要好上一些,外观上粒粒分明,色泽更纯净,香味也更浓郁。
李维蘸了少许放入口中,甜味倒是比甜菜制出的白糖要淡一些。
当然,味觉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感受,除了吸附过程的影响外,也有可能是因为少了那些苦涩的杂质作对比,反而显得“不够甜”。
负责主持最后一步熬糖工作的当地熬糖匠人赶忙上前一步,解释道:
“这位大人,这些个糖膏分发到小人手里时,甜味就比寻常的要淡一些。”
受益于车间分工机制,匠人不知道糖膏制作的全流程;坏处就是对工艺的改进也就无法参考他的意见。
凡事皆有利有弊,李维点点头,宽慰了几句,又发下一些赏赐安抚人心,便将众人挥退。
“父亲大人已经护送第一批霜糖先走一步了。”
梅琳娜指着空荡荡的干燥室,对李维说道。
就在几天前,这里还摆满了满当当的白糖。
李维的双指揉搓着指腹间的白糖,颇有些感慨地打趣道:
“这些白糖还没出厂,当中的利润和份额就已经被瓜分得一干二净了。”
“这就是我们贵族的作派呀。”
梅琳娜没好气地白了一眼李维,模样说不出的娇俏:
“是是是,就你手下的白马营最有作派了,好了吧?”
梅琳娜牵起李维的手,拉着他往不远处的大水车边走,口中说道:
“关于供给萨默赛特领的医疗绷带,我有一个想法,你替我参考参考呗。”
“是有一个叫‘珍妮’的纺织女工……”
“等等,”李维打断了梅琳娜的自说自话,神情有些微妙,“你说这个女工叫什么名字来着?”
“珍妮,怎么,你认识?”
梅琳娜的疑问句中醋香四溢。
“怎么可能呢,我就是单纯觉得这个名字跟纺织工人很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