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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里克·伍德注视着李维远去的背影,眼神复杂,呆立片刻后又大踏步地离开。
同大多数与会代表一样,德里克要趁着休会期间,将上半场会议的诸多细节带回家族。
伍德家族在日瓦丁的郊外拥有大大小小十余座庄园。
其中最大的一座名为“波士顿庄园”,是先王在位时对莫德里奇的赏赐。
经过多年经营,庄园在日瓦丁有了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外号——“(波士顿)药谷”。
德里克的目的地就是这里。
就在昨天,对外宣称“抱病多日、回家休养”的老家主莫德里奇,终于返回了局势愈发复杂的日瓦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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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我……”
德里克·伍德张了张嘴,看着主座上闭目养神的莫德里奇,半晌功夫,最终还是沉默地低下了头。
当捷报传来的那一刻,德里克就已经明白了西弗勒斯当初对自己的暗示。
但德里克的内心谈不上有多后悔,更多的还是疑惑和不忿——他不相信世界上有必胜的战争。
只是,在以结果为导向的贵族生态中,没有人想浪费时间去倾听一个失意者的心路历程。
如何补救、如何在新的局面下争取利益,才是一个贵族该做的事。
何况,对德里克本人来说,第一批派出的医疗队本就是由他自己的心腹统领,也算得上一个稳妥的后手了。
莫德里奇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案上的会议摘要,慢慢睁开双眼,看向自己的四儿子:
“现在还来得及,你愿不愿意赶往前线,统领此次战争期间家族的医疗队伍?”
德里克闻言,第一时间考虑的不是该如何回答父亲的问题,而是下意识地偏头看向自他进来起就一直面无表情的约书亚。
约书亚不闪不避,眼神直勾勾地回望着自己的四哥,平静得像是具尸体。
两兄弟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德里克承受不住这种尴尬,移开了目光。
德里克咬咬牙,再度低头:
“儿子,儿子愿听从父亲的一切安排。”
莫德里奇扯了扯嘴角,无声地长叹了口气,摆摆手:
“你先回去开会吧,日瓦丁的事还离不开你。”
德里克心中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多一些,应了一声,起身告辞。
脚步声远去,书房里又只剩下了相顾无言的莫德里奇与约书亚。
“西弗勒斯手上的《卫生条例》是你删改的?”
半晌的功夫,莫德里奇主动开口,打破了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
“是。”
约书亚惜字如金,态度冷得像是极西冰原,更谈不上主动拿出删改前的版本给自己的父亲过目。
尽管他的手里确实有李维送的原版《卢卡斯卫生条例》。
父子之间的隔阂由来已久,随着莫德里奇当初默许梅琳娜北上而进一步激化。
莫德里奇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感伤,随即被更坚定的神色所遮掩。
“医学猜想不可能凭空出现。”
莫德里奇的指尖划过《卢卡斯卫生条例》,斟酌着组织语言:
“当年我受邀去荆棘领……说句自负的话,我不觉得瓦兰城有哪个医生有能力编纂这样一本医书,包括这个我没什么印象的卢卡斯、此书名义上的主编。”
“以荆棘领贫瘠的医学土壤,在十几年间开出这样的花朵,有些牵强了。”
“西北的气候条件,本就不是瘟疫最合适的温床。”
“没有海量的病例作支撑,荆棘领的医生没理由在防疫领域走在我们的前面。”
作为当代医学巨擘,莫德里奇敏锐地感觉到了条例当中“跳跃、不够连续”的部分。
这种跳跃并不完全来自删改,而是有一种“先射箭再画靶”的突兀感。
莫德里奇无法明言这种感觉,但就是觉得古怪。
约书亚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眉头紧蹙,语速却是极其连贯,显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
“梅琳娜去年呈交的报告您比我更清楚,父亲大人。”
“库尔特人不把维基亚人当人,也不把自己治下的牧民当人,这一点在战场上已经得到了多次验证。”
“仅对于医学研究来说,”约书亚微微握拳,“没有教会掣肘、大权独揽的太阳王确实有动机也有能力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不像我们,搞一具没被火化的尸体都要小心翼翼。”
约书亚平静地阐述着医学背后的阴影。
“所以,你觉得,”莫德里奇下巴微抬,“荆棘领的医疗技术剽窃或者说受到了库尔特的影响。”
约书亚耷拉着眼皮,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梅琳娜的推测就是我的态度。”
“况且,”约书亚扭头看向天鹅堡的方位,口中低语,“谢尔弗和荆棘领的古怪并不局限于医学。”
“反正对父亲您这样的贵族来说,”约书亚语带讥讽,眼神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深意,“只有结果最重要。”
“我们的国王陛下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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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鹅堡有大大小小十八个书房,每个书房都有配套的餐厅。
以亚历山德罗和谢尔弗的“忠诚”,格罗亚自然不会在满是机要文件的私人书房招待李维与班萨。
会客地点选在一个平时很少启用的花园餐厅。
此地风景优美,闹中取静,最适合忙里偷闲的小憩……说人话就是足够偏僻。
面对格罗亚的谨慎,李维心中默默竖起了两根中指。
这也是李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且全面地接触王国的权力中枢。
长得就像是一副吸血鬼模样、颧骨瘦高的神棍头子马库斯;比格罗亚看着还要老上几分的首相奥斯卡;留着少见的一字胡、相貌平平的骑兵总管诺福克……
在这些“枯枝败叶”的衬托下,仪表堂堂的财政大臣西弗勒斯简直像是另一个画风的生物。
“坐,都饿了吧,先吃点。”
格罗亚的目光从手中的《卫生条例》移开,招呼着众人就坐,和蔼得像是个刚刚抱上曾孙子的老爷爷。
当然,有资格站在这里的人,心里都明白得很,演技那更是没得说。
于是场面和谐得像是一场三世同堂的阖家盛宴——如果没有雪白的桌布上那一左一右两摞厚厚的文件的话。
首相奥斯卡笑着伸了伸手,示意李维尽管去看。
“这些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子爵先生,”奥斯卡的笑容中饱含深意,“我那一向眼高于顶的、不成器的儿子常说,李维子爵的谈判水准和文法功底是天生的外交家。”
“多谢夸奖。”
李维回了一个标准的贵族式微笑,上前两步,抓起一卷羊皮纸——是甜水镇骚乱的相关卷宗。
当中收录了厄德高·辛普森、亲王格雷索以及各家被逮捕的贵族的口供。
以及新上任的甜水镇守备戴维斯·波特的信件若干,里面多少记载了些甜水镇的现状。
李维特意仔细翻了翻,没有发现“叛军头目海里卜”的供词,心绪一时有些起伏。
放下这部分的卷宗,李维又转手拿起另一堆羊皮纸——这是有关蒜素的卷宗。
这当中推测了德拉高原领的疫情的始末,关于“卡洛斯·谢尔弗的飞行坐骑和李维·谢尔弗突兀现身”的部分更是重点标红,直接猜中了两人的行程。
关于主教安东尼这一年来的活动轨迹以及收购斯瓦迪亚大蒜的贸易往来也是详细得令人发指。
李维心中暗叹,尽管这些事从一开始就没保密太久的可能,但格罗亚能把情报搞到这种地步,能力和本钱缺一不可。
「最关键的是,格罗亚为什么将这些情报公开给自己看?」
李维努力控制着面部肌肉,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心中想着,李维的手再摸向第三份卷轴——《857年亚历山德罗与谢尔弗联军攻占艾车莫尔军事推演》。
出自军事顾问诺福克的手笔,正是哥顿这些天心心念念的、日瓦丁对去年北境战争的推演总结。
李维的瞳孔剧烈收缩,终于还是忍不住抬头看向了格罗亚。
“这些一笔勾销。”
格罗亚指了指李维面前的卷宗,将杯中的苹果酒一饮而尽。
“这些也都会通过。”
格罗亚又指了指西弗勒斯面前的《七加二贸易框架协议》。
“我只有一个条件,荆棘领的谢尔弗。”
格罗亚竖起一根手指,衣袖滑落间,手腕上密密麻麻的红色瘢点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