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将近,日瓦丁的欣欣向荣在仓库区具现为往来愈发频密的货运马车。
此地的居民和过往的商旅们,也习惯了那被层层帷幕遮挡住的、似乎永远在装修的、玉石仓库。
无孔不入的赌场庄家们同样为此开出了高额的悬赏,吸引了不少混混、赌棍在工地附近徘徊。
当然,当中也杂夹着别的伪装或意图。
他们就像是下水道里的老鼠和蟑螂,扮演着这座城市阴暗面最外围的触角。
但在今天,情况发生了“些许”的变化。
原本一直相安无事的巡逻卫队暴起发难,全然不顾往日积攒下的“香火情”,将这些老鼠、蟑螂们撵得哭爹喊娘。
两辆日瓦丁最常见的制式马车,车轮碾过一地的哭嚎与求饶,在玉石仓库的大门前缓缓停下。
哦,现在不应该叫玉石仓库了,应该叫“日瓦丁保育医院”才是。
仓库区的守备官卡尔·萨伏伊与医院督造奥尔良·克里斯滕森快步走下台阶,一人一边,殷勤地撩起车帘……
然后就看到了安德烈·伍德那有些肥硕的身躯。
两人脸上的笑容当即垮了下来。
卡尔·萨伏伊到底要稳重许多,嘴角重新上扬,率先打起了招呼:
“日安,安德烈爵士。”
安德烈心中既尴尬又好笑,连忙跳下马车,露出了身后车厢里的李维·谢尔弗。
“还要麻烦卡尔伯爵派人将这些混混押送去林克庄园。”
李维的眼神瞥向车窗外那群或真或假的小混混,带着些讥诮和意外之喜:
“刚好庄园兴修水渠还需要一些干苦力活的。”
说完,李维这才跳下马车,拉起一脸激动难耐的卡尔·萨伏伊的右手,迎到后面一辆马车的跟前,笑声道:
“请卡尔伯爵随我一同欢迎,财政大臣、西弗勒斯·波特伯爵的莅临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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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帷幕还未撤下,但医院实际上已经完工,只待李维验收。
“二楼一共设有八个手术间,最多可以同时进行二十四台生产手术。”
奥尔良·克里斯滕森当仁不让地介绍起了自己独立督造的第一件作品,言语中的兴奋和自豪溢满了整座医院。
“一楼至二楼的楼梯如您所要求的,设计成了这种U型大缓坡的构造。”
“保证了伤员、我是说孕妇可以被推车直接推进手术室。”
“必要的情况下,”奥尔良扯了扯转角处的可折叠式拒马,比划着此处狭窄的空间,自信满满,“只需要一队精锐的骑士,就可以封锁这里。”
“消防间就设在二楼的首尾两间,方便随时扑灭可能的火攻、我是说火情。”
奥尔良的家学毕竟是营造军事设施,许多用语习惯还是没改过来。
卡尔·萨伏伊一时侧目——这修的到底是妇幼医院还是军事堡垒?还是说我的听力出了问题?
李维倒是认认真真地检查起了各类安保设施——他向来不惮以最恶劣的情况估计可能的“舆情冲击”和“民众自发性聚集活动”。
特别是考虑到本土贵族的平均道德水准和民众当下的认知水平。
安德烈走进修缮完毕的手术间,这里坐坐,那里翻翻,做着最后的适应性检查。
这段时间,安德烈作为医院的建造顾问兼未来主治医师,已经来过很多次这里了,此时倒也是轻车熟路。
西弗勒斯一言不发,视线打量着亮堂方正且充斥着驱虫粉气味的房间、灰绿两色分明的直线走廊、屋顶纵横密布的各种金属管道、无法完全打开的窗户……
如果说这也算一种建筑风格的话,那确实是见多识广的财相大人前所未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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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经常被人们所忽视,但医院的附属设施往往与住院部或者手术室有着同等的重要性。
“开水锅炉房就在医院的隔壁、原本玉石仓库的存储间。”
“提供必要的热水、供暖以及最重要的蒸汽消杀服务。”
“单向进出,房底的地窖可以储存可供燃烧三个月的煤炭,”奥尔良照例介绍起了自己最擅长的军事安保领域,“隔火层比医院本身的墙板还要厚。”
“和咱们北境常见的地暖相比,”奥尔良指着锅炉上的那几个表盘,对李维示意道,“这些管道安装了您设计的压力计和流量计。”
“在锅炉试运行时,刻度盘的读数与温度的关系如下表……”
奥尔良说着递上了一份实验表格。
李维搞锅炉房自然不是无的放矢。
一来医疗器械的消杀、医院大量供应的热水都离不开锅炉房。
梅琳娜的显微镜观察实验已经确认了高温蒸汽对大部分细菌的消杀作用。
包括李维提供给圣心教堂的牛奶,也是先用蒸汽消杀橡木桶、随后再将牛奶灌入橡木桶中隔水再次消杀完成的。
二来哈弗茨的最新来信告知,在解决了高温温度计的难题后,达·芬奇的新式高炉仍不稳定——后续的十几座高炉只有两座没有炸膛。
关于压力计、流量表、水位表等计量用具的开发也就顺理成章地提上了日程。
而等李维掌握了一定量的、实际生产中“锅炉大小、蒸汽流量、压力、温度”四相相关的原始数据,蒸汽机的动力源也就有了突破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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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李维将医院从上到下、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这才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屋外的夕阳,对奥尔良吩咐道:
“辛苦了,明天就安排工人把帷布撤去吧,警卫部队明天上岗,由你全权部署、指挥。”
奥尔良心中一喜——他也是独立领军的人了——随即又有些纳闷、还带着点期盼地请示道:
“少君,咱们、咱们不搞一个开业庆典什么的吗?”
镜厅的开业庆典可是让奥尔良直呼过瘾。
奥尔良不敢妄想复刻当时的盛况,但稍微庆祝一二,却也是有些跃跃欲试。
李维扫了一眼这“企图坟头蹦迪的贵族小子”,有些无语地挠了挠额头:
“这里是医院,生离死别的地方,你开个庆典,是不是有点……嗯?”
奥尔良脸色一红,讪讪地闭上了嘴。
“走,”李维拍了拍奥尔良的肩膀,给了颗“甜枣”,“随我一起去见那位詹姆神甫。”
“医院能不能有个好的开端,还得看这位‘好人主教’在仓库区有多大的口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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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圣心教堂的马车上,安德烈审视着各式花销的报表,时不时地看向李维,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安德烈先生,我想我们应该是无话不谈的盟友才是。”
李维笑着递过台阶。
“那我就说了啊,”安德烈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按照您的企划,短时间内,这个医院、医院它……”
“安德烈先生想说,这是一个亏本的买卖,对吧?”
李维将安德烈话语中的未尽之意挑明。
安德烈抿了抿嘴唇,默认了李维的说辞。
虽然医院的建立有助于壮大约书亚这一系的影响力,但预算投入如此之大,安德烈担心这未必是李维意料之中的事。
要是双方因此心生嫌隙,那才是真正的因小失大了。
安德烈夹在中间,自然更是左右为难。
“不必担心,安德烈先生,”李维看出了安德烈的顾虑,主动开口宽慰道,“攫取利润,或者说发展,只是一种手段。”
“一个真正的领主,”李维扭头看向身后,医院的轮廓模糊在了夕阳之中,像是要与仓库区融为一体,“考虑的是发展的目的。”
“或者说,为了谁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