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八日,宜搬家、动土、祈福、安床……
福隆街上,陈府的人搬着东西,一件件的往马车上送。
没一会,大家就都知道,这房子以后归刘棠了。
那小子从陈棠改名刘棠,到底抢回了他娘的嫁妆。
只是多少年的老邻居,虽然汪氏是个恶毒继母,但对他们这些外人也算和气。
陈冲就更不用说了,现在这样……
众人原本同情刘棠遭遇,对陈冲和汪氏不耻的人,又开始觉得他做事太绝。
他们再不好,到底也把他养大了,也让他读过书,要不然,他凭什么考秀才?连字都不认得,又凭什么考举人?
“各位乡邻!”
陈冲一副老了十岁的样子,在大家看过来时,深深一揖,“这些年多谢大家照顾了,陈某的为人,各位乡邻都是尽知的,但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只是他们再不好,也是陈某的责任。今日陈某搬家至南来巷老屋,有什么用得上陈某的,还跟以前一样说一声,陈某必定竭尽所能。”
说到这里,他又是一揖,“此间房屋是先妻嫁妆,从今日起已归我儿……刘棠。”
儿子的名字似乎让他很难受。
周围的人都能听出他的哽咽。
不过,陈冲又似乎极力忍住了,“还望诸位乡邻一如以前,对我儿刘棠多加照顾!陈某……感激涕零。”
他的样子看得几个老者心生不忍,一齐扶了一把,“父子哪有隔夜仇?南来巷离此并不远,陈大人没事也往这边多走走,没了汪氏,你们父子总会重归于好的。”
“正是!那汪氏不是已经被你们族里用了家法吗?听说打的嘴肿老高,连牙都掉了八颗。这也算给陈棠……,噢不对,刘棠那孩子出了点气。总不能真的让你休了汪氏,她好歹也把他养大了。”
“是啊是啊!”
众人这一会是真的心疼起陈冲了。
就像他说的,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这都是命。
谁能想到,他在外面努力,家里的继妻和亲儿鸡飞狗跳呢?
就算知道了,有心想管,继妻比他年轻近十岁,又给生了一对儿女,这心……总是要往那里偏一偏的。
刘棠以前能忍得,以后其实也可以忍下去。
只是汪氏做得太过份了,又惹怒了贾家。
“陈大人放心,我们都会帮你劝劝棠哥儿,让他把刘姓再改回来。”
“对对,棠哥儿是个孝顺孩子,如今当了父亲,也一定会理解你的苦衷。”
“多谢!多谢!!!”
陈冲眼泪汪汪的跟各位乡邻告别,好一会才坐上马车。
但上了马车,他还掀了帘子,依依不舍的看向他住了二十多年的陈府和街道,似乎每一个都让他万分不舍。
众人忍不住的唏嘘。
但谁也不知道,过了这条街,放下帘子的陈冲就满脸杀气的捶了一下坐垫。
“去连升客栈。”
搬家的戏已经演完了,接下来,就该是他的报复了。
陈家老屋虽然也算靠街,却只有三间,院子也是小小的,这一次,能把左右以及前面的屋子全都买下来圈一起,多亏了江南那边的朋友。
当然,他更清楚对方的目标也是贾家。
江南富庶,盐商更是富中的巨富。
陈冲在心里打算着,陈家和汪家各出一条或几条人命的价钱。
合作嘛,当然是你出银子,我出人。
你银子不够,就别想我出人。
这时候便宜就是亏。
不做狠心人,难为人上人。
马车在人流中穿过,终于到了连升客栈。
……
宁国府,沈柠最近对好大儿特别好,陈掌柜来请平安脉的时候,还特意让好大儿也看看。
贾珍吃着每天再加的一道菜,却只觉惊慌。
她娘最近在对每一个人好。
父亲的私产,她的嫁妆,祖母去世前的赠与,零零总总的都整理出来了。
做好了她出意外后,这些东西的分配。
就连焦大都得了一个后面住人,前面能做生意的临街铺子,好像生怕他和蓉儿不给他养老似的。
“大爷,今天的烤鹿肉不好吃吗?”
尤氏感觉他吃得特别艰难,“你怎么……”
“我难受!”
贾珍放下筷子,“眼见就是四月了。”
“……”
尤氏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要不然从明天开始,我们都到母亲的院子吃饭吧!”
“成!”
贾珍没有犹豫的应下了。
只是他还不知道,此时的京城,一张针对贾家的大网已经悄然铺开。
……
四月初二天快亮时,一场大雨让很多人都没办法出门。
好容易雨停了,大家该干什么,就要干什么的时候,长顺巷子的尽头就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叫。
“哎呀,当家的呀,不得了了,你快来啊,儿子……,儿子……”
门前的小沟里,一个男子身子在外,脑袋却淹在了水里,一动不动。
几个胆子大的,上前把他翻过来时,惊得连连倒退。
男子圆瞪双目,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他的十指指甲好多都翻盖了,似乎被人强按进水里时,挣扎得太过,临死前在沟渠的石头上留下了好多划痕。
就是地面,也有很多脚蹬的痕迹。
“我的天啊”
陈老六看到儿子的惨样,白眼一翻也倒了过去。
围在福隆街的几条巷子,最近一段时间很不太平,人人都知道,贾家在报复陈、汪两家人。
今天谁谁跌断了腿,明天谁谁又不小心跌破了头,有时候甚至一天几个。
但大前天陈大人认怂搬家后,不是已经太平了吗?
怎么又开始了?
还出了人命,这谁受得了?
很快就有人报官。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是贾家人干的,但周围的邻居,都认为是贾家人干的。
下一个,也不知道是谁倒霉。
果然,四月初三,福隆街曾经的陈府门前,就吊死了一个妇人。
“哎呀,这不是汪崇景的媳妇吗?”
“我听说她还是陈大人元配刘夫人的陪嫁丫环。”
“对对,我也知道这事。”
所有看到的妇人,都是一边看,一边交头接耳。
汪家的日子很能过得去,听说汪氏对这个元配夫人的陪嫁丫环很大方,把她指给瘸了一条腿的堂兄时,还放了奴籍,给了好些个嫁妆。
虽不至于呼奴使婢,但也比普通人家强。
但现在居然吊死在这……
怎么着也不对啊!
在汪家人的嚎啕中,顺天府的衙役很快过来,随同一起的还有经验丰富的仵作。
这一天,兴儿被带去府衙问话。
四月初四,福隆街后街又一个陈家老人在茅房外摔了一跤,当场死亡,同一天,距后街不过两里地的九如巷,一个汪家的老太太也被发现死在家里,是老死,还是被人杀,得查!
一时之间,福隆街周围的住户们人人自危。
虽然他们不是陈家人也不是汪家人,可这两家死人太频繁,都要把这几条街弄成凶地了,天一黑没人敢出门。
偏偏连着几夜,都有人看到那忽明忽暗的幽火游荡在街上。
哎呀呀,这可是出了大事了。
道士、和尚开始出入福隆街。
初七,贾珍都被请去府衙喝了一杯茶。
不过他才回来,就砸了一套官窑的茶碗。
“王八蛋,到底是谁在害我?”
他们家该撤的人早就撤了。
但哪怕之前怒火最盛的时候,焦大他们也没有伤人命。
顶多断个腿,再找几个小混混,去两家有铺子的闹一闹,搅和生意的同时,再讹点银子。
所有一切,全都小打小闹。
“大爷……”
焦大神情凝重,“之前我不是告诉您,陈十七那几个人的伤,比我们原先打的重吗?”
或许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不是让你们查了吗?”
贾珍瞪眼,“怎么?还没查到?”
“……那人的动作比我们快。”
连着两次,他们都只看到一个影子,根本就追不上。
焦大也是无奈,“大爷,要不然,老奴去跟董大人说吧!”他跟着老爷贾敬的时候,就见过董大人,“这件事,可能比我们想像的还厉害。”
“……不用了,董大人让我们小心点。”
他爹的这位同年还是很不错的。
但无形的敌人,还是让贾珍焦躁了,“蓉哥儿要上学,多派几个人跟着。”
谁在对付他们家?
“还有,这事先不要跟太太说。”
再熬几天,母亲大概就会生了。
“你们……”
贾珍转过来转过去,站到焦大面前时,终于又道:“一个府卫带上四个小厮,从今天开始,跟着巡街的衙役,每队分明暗两组,给我盯紧福隆街。”
敢嫁祸他们贾家,那是找死。
之前他没查到人,现在……
“大爷,盯是没问题的。”
焦大也憋着一肚子火,“但我们现在首要问题,还是找到陈冲和汪氏。他们既然跟背后之人有合作,那陈、汪两家这样死人,他们就一点也不怕吗?他们若是蠢的没怕,我们也得看着他们别被人灭口了。”
他活得挺长,见多了被灭口的蠢人和自以为聪明的聪明人。
“对对对!”
贾珍反应过来,“套车!”
他要马上去见陈冲。
兴儿匆忙奔了出去。
正在这时,一个小丫环闯了进来,“大爷,太太发动了。”
什么?
贾珍惊的自己先往外跑。
经过这些天的休养,钟婆子的伤没事了,刘婆子也可以在旁协助,但她们到底不是大夫。
当日贾妍难产,陈掌柜带的药丸和急开的药就很管用。
眼见贾珍跳上车,轮班的府卫也跟上了,焦大神情特别复杂的看了一眼内院,这才快速出去找人。
此时的沈柠阵痛已经开始。
她的脸色很难看。
倒不完全是肚子疼的受不住,而是她和焦大约定,生产之日,就是动手之时。
刚穿来时,超级不喜贾珍,甚至都想过敲断他的腿,从此把他圈在家中让尤氏管着。
可这段时间相处以来,贾珍还不是红楼里那个母死,父不管,作天作地的混账人。
他事母至孝,虽然不是很聪明,却是个听劝的。
吩咐的事,从来不打折扣,全都完成的很好。
沈柠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不对,但事到临头,她也没办法再找焦大撤回了。
“太太,吃点东西吧,要不然一会该没力气了。”
钟稳婆和刘稳婆原先对她很有信心,可现在一看……,又都心中打起鼓来。
“成!”
沈柠也怕没力气,没力气就代表着死。
可是,才吃两口,她就咽不下去了。
再吃就想吐。
从心理上,她就是吃不下。
“准备参吧!”
又是一阵阵痛袭来,沈柠艰难道:“等我没力气的时候,就含一片参。”
“参已经准备好了,”刘稳婆右手断了,没办法帮她摸肚子,只能道:“太太您现在不要想其他的,就想您的孩子,把她平安生下来,才是最要紧的。”
“……”
沈柠没说话了,微微点了下头。
钟稳婆小心的查看她的肚子,确定没有问题,也安慰道:“您不要怕,孩子一切都好,您的身体也好,一定能平安生产的。”
产妇不能害怕,一害怕就容易出问题。
明明加把劲,就能过去的坎,她害怕了,认命了,很可能一下子就卸力了。
到时候真的会一尸两命。
“我不怕!”
沈柠其实有些害怕。
虽然努力了这么久,孩子也没养太大,可现代生孩子都有意外,更何况如今了。
早前听老人说过,女人生孩子就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
她才在这边适应下来……
“尤氏呢?”
真要有意外,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抱到西府给贾母养。
“来了来了,母亲,我在这呢。”
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尤氏冲进来,“母亲,我在这,您别怕,大爷去请陈掌柜了,妍姐儿那么难,都把孩子平安生下来了,更何况您了。”
“我不怕……”
尤氏很聪明,虽然家境好像配不上贾珍,但当初娶她的时候,原身和贾敬也是看了又看。
沈柠想跟她说,我把贾珍、蓉哥儿和肚子里孩子,都交给你。
但这话她说不出口,说了好像交待遗言似的。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到外面等着去,贾珍……,帮我看好他,还有蓉哥儿,让他们不要急。”
再有一会,蓉哥儿就要散学了。
沈柠道:“蓉哥来了,就让他在院里读书。”
她真要有意外,只凭这个吩咐,贾蓉也会好好读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