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们想让饥民乱起来,我们干脆就乱起来。”李毅冷哼道。
史可法惊疑不定的道:“你想做什么吗?”
李毅握紧拳头道:“这群大户不出粮食,我们就带着饥民去他们家中吃饭。他们吃什么,饥民就吃什么,就是饿死,也要死在他们门前。”
史可法被李毅的办法吓得愣在原地。
“这样做是不是太无赖了?”
李毅冷声道:“屯田税赋的便宜让他们占尽了,饥民们吃点粮食不过分吧。”
这种事情确实有些无赖,也只有李毅能想得出来。
史可法是个正人君子,一时间接受不了,李毅也不会强求他。
天气炎热,他赶了半天的路,身上早就湿漉漉的。
李毅回了住所换了身衣衫。
虽然衣衫洗的发白,还有几处补丁,但李毅身材高大挺拔,如今又有几分威势,更显得威武。
他带着布颜巡视饥民营地的情况。
刘宗敏听到李毅回来,也跑了过来,一同的还是一帮管事、理事。
虽然史可法是赈灾主使,李毅只是副使。
可是管理灾民的是农会管事,负责治安的也是碎金军,而史可法只主管与官府对接,钱粮供应。
看着神情憔悴的王五,李毅问道:“这段时日你们辛苦了。”
王五连忙道:“大人日理万机,比我们辛苦百倍。”
“好了,都是自家人,不要拍马屁。和我说说饥民的情况。”李毅笑着道。
王五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大人,眼下各保甲已经分好,由各管事管理各甲事务。饥民一开始还不信任我们,只不过等发下来粮食,号召他们清理营地,建造窝棚之后,饥民们就放了心,现在都很配合。”
“那我交代你们的事情呢?”
王五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和饥民混熟之后,就开始召集他们议事,宣讲天下大同。眼下好多饥民都对天下为公,以民为本的说法十分感兴趣,有上百人愿意加入农会。”
李毅点点头道:“这样很好。你要告诉他们,都是爹生娘养,没人比谁高贵,也没人比谁低贱。
凭什么穷苦百姓辛苦耕种却家破人亡,豪绅大户能占这么多田地作威作福;
凭什么穷苦百姓老实本分,贪官污吏能随意欺压勒索;
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是咱们穷苦人辛苦种地织布打造的天下,不是官绅老爷们作威作福的地方。咱们穷苦人要团结起来,不能再让官绅大户欺压咱们,剥削咱们。”
李毅的话就像是一团烈火,让身边的管事们双眼炯炯有神,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
是啊,咱们穷苦人才是这天下的主子,凭什么咱们挨饿受冻,那帮养尊处优的官绅大户却能享清福?
既然不公平,咱们就要打破这种不公平。
“大人,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带着管事们好好给饥民们讲讲,咱们农会就是给穷人做主的,就是让穷人都能吃饱穿暖,养育子孙后代。”
李毅拍了拍王五的肩膀,又看着身边的管事们。
“我知道你们这段时日很辛苦,但是眼下还不是歇息的时候。你们要管理好保甲的饥民,绝不允许饿死一个人。”
管事们哄然答应。
这次赈济饥民,李毅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就是绝对不能饿死一个人。
为此,他按照人头来分配粮食,绝对不会像之前官府赈灾一样,抛下老弱妇孺任她们自生自灭。
这件事处理完之后,李毅去了榆林城的碎金酒楼。
酒楼里的小二是商队的人,自然认得李毅,连忙迎了上来。
“高小甲在吗?”李毅问道。
小二低声道:“高掌柜在城中办事。”
李毅点点头道:“你去将他找回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小二先将李毅安置在二楼雅间,这才出门寻找高小甲。
等了一会,高小甲匆匆跑了回来。
他原本就胖,自从管理酒楼之后,变得更加胖。
如今头戴西瓜帽,身穿浅灰直裰,心宽体胖活脱脱一副商人打扮。
“师父,你找我?”高小甲拿出手帕,擦着汗水道。
“你对榆林周边的官绅大户了解多少?”
李毅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高小甲坐了下来,想了想道:“延绥大户多集中在延安以南,榆林周围倒是不多。”
“你将榆林周边的官绅大户情况都整理出来,我有大用。”
高小甲连忙点点头。
“对了,商队有没有粮商的关系,我要购买大批粮食。”
“师父是为了延绥粮商不卖粮给赈灾官署的事情吗?”
“你知道这件事?”李毅有些惊讶。
高小甲笑着道:“这件事是王家牵头,在碎金酒楼说服延绥粮商们的。王家保证,以比市价高两成收购粮商手里的粮食,再加上延绥各大户的施压,这才促成此事。”
“王家为什么要这么做?”李毅问道。
高小甲摇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谁都知道,接下来粮价还会涨,也许是延绥大户想要囤积居奇,大赚一笔。”
灾荒之年,官绅大户囤积居奇,低买高卖,收刮民财这是老传统。
若是没有和史可法交谈过,李毅也会这样认为。
但如今他明显嗅到政治斗争的味道。
这是延绥大户在联合向杨鹤施压,以求杨鹤退让,减轻对他们的索取。
可是他们也不想想,延绥大地赤地千里,饿殍满地。
除了他们,谁手里还有钱粮能赈济饥民?
他们不愿意拿出钱粮,那饥民只能活不下去从贼,进而使得西北越来越乱。
这是朝廷不愿意看到的,也是杨鹤绝对不允许的。
李毅看着高小甲道:“既然延绥的粮商和官绅们勾结,那赈灾官署很快就会断粮。我现在急需一条供应粮食的商道。”
高小甲想了想道:“财帛动人心,若是花费重金,定然有汉中和山西的粮商愿意供给粮食。”
“粮价如何你去谈,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必须保证赈灾官署有粮食赈济饥民。”
高小甲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
没有粮食,榆林近十万饥民只有死路一条,赈灾官署上下也将会因此获罪。
“师父你放心,我这就赶去延安,和范大叔一起说服粮商。”
粮草的事情十分重要。
李毅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尽量救救延绥这么多饥民,让他们能够尽可能的活下去,顺便传递天下大同的思想。
接下来几日,李毅一直待在饥民营地,参与挖掘沟渠。
王徵总共设计了两条排水渠,一条引水渠。
汲水到上坡上顺着水道下流,然后再沿着支道流向四面八方,供应着饥民的生活所用。
至于脏水最后还会归于排水渠,并且有清水冲刷,防止淤积,可以说是十分巧妙。
王徵年岁颇大,李毅专门安排了两个少年在旁边照顾他。
可是王徵不服老,整日里待在工地监督进程,就为了让饥民们多几分生机。
这段时日,他在饥民营地看到了太多的惨剧。
全家吊死的饥民,撕咬尸体的野狗,饿死的饥民,骨瘦如柴的婴孩……
作为天主教徒,又信奉儒家仁义道德的王徵,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他见到孤儿就收养,看到饿的倒在地上的饥民就给吃的。
特别是他看到一个刚会走路的娃娃,因为奶奶饿死在路上,踉踉跄跄的在野外游弋的时候,就忍不住流眼泪。
他见过百姓艰苦的生活,可是在榆林十万嗷嗷待哺的饥民面前,这里简直就是地狱。
看到李毅到来,王徵指着远处躺在阴影里,被苍蝇围绕的孩子,声音嘶哑的道。
“李毅,每天一碗稀粥是养不活孩子的。他们需要更多吃的,不然一场风寒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李毅摇摇头道:“按照人头发粮食,是赈灾官署的规矩。要是孩子特殊,那么老人呢,妇孺呢?规矩一定确定了,就不好打破。”
王徵气恼的道:“什么破规矩。老夫收养了他们,就要让他们活下去,老夫自己出银子。”
“这不是银子的问题。”
“反正老夫不管,你一定有办法。”王徵耍赖般的道。
李毅苦笑道:“那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王徵问道。
“让他们读书。孩子不算什么,可是能读书识字的孩子就了不起。我们在饥民营地建立一个学堂,由您老当山长,找两个管事和读书人做先生,这样学堂就能独立出来用饭。”
王徵神情古怪的看着李毅。
“老夫怎么觉得,你这是挖坑让老夫往里面跳呢?”
李毅讪讪笑道:“王老,我这不是给你想办法呢吗?”
“老夫本想着帮你赈济饥民,然后就返回老家守孝。若是当了山长,怕是又走不成了。”
王徵这种学贯中西的人才,李毅怎么可能轻易放他离开。
他要做的,就是让王徵留下来。
最后王徵还是答应建立学堂,兼任学堂的山长。
但是他要李毅允许他传播天主教的教义,这一点李毅是无所谓的。
反正他还要传播天下大同的思想,一个远在西方的教派,在大明百姓面前,远不如天下为公,百姓当家做主有吸引力。
能留下王徵,李毅非常高兴。
挖土的饥民看着王徵走远,对着李毅道:“兄弟,那老头可是个信西方教的进士,听说还会法术,他前两日挖的水渠,大家眼睁睁的看着水往高处流去了。”
李毅笑着道:“这个世上没有法术。”
汉子撇撇嘴道:“俺亲眼看到的,还能是假的。”
又有饥民道:“王老是活菩萨派来的,一定是会法术的。”
李毅不想跟他们解释汲水的原理,脱下外衫,跳下排水渠,开始跟着饥民汉子们一起干活。
饥民汉子应当是个话痨,八卦的道。
“兄弟,看你能和王老说上话,你认不认得活菩萨?”
李毅苦笑道:“哪来的活菩萨?”
“就是派农会的人救我们的李毅李大人啊。有老人说,李大人是菩萨转世,看不得俺们受苦,所以下凡来救俺们的。”
“他有这么厉害吗?”李毅笑着道。
饥民汉子有些不乐意了。
“什么叫有这么厉害吗?那是相当厉害。”
“就是,就是。以前俺们饥民天才能领到一碗稀粥,营地里每天都饿死许多人,晚上都能听到野狗啃咬尸体的声音。可是自从活菩萨来了,派农会管事帮俺们建了窝棚,用上干净的水,每天都能吃一口饭,这么多天,只听到有些体弱病死的,还没见过饿死的人。”
“而且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官绅大户也不敢来这里了,地痞流氓也不敢欺负俺们。”
“那是因为在活菩萨面前做坏事,会烂手烂脚倒大霉的。”
一帮饥民兴高采烈的说着李毅接手饥民营地后的改变。
“小兄弟,你见过活菩萨吗?”一个人问道。
李毅摇摇头:“听你们说的这般厉害的人,我怕是没见过。”
汉子们听了有些失望。
李毅挺喜欢和这些汉子说话。
可以说他们愚昧,可以说他们短浅,但是他们的心是真诚的,他们会怀念每一个对他们好的人。
嘴上说着话,手里的活李毅也没停。
粗大的木头需要四五个人扛,李毅却能一个肩膀扛一个。
挖掘水道也是动作极快,一个人能赶上两三个饥民的速度。
饥民们都惊讶的看着干活的李毅。
这时候,刘宗敏走了过来,看着满身泥泞的李毅,差点没认出来。
“大人,粮官正在找你。”
李毅应了一声,爬上沟渠洗了洗身上的泥,拿着衣服就离开。
一旁的饥民看着李毅的背影,对刘宗敏道:“刘大人,这是谁啊?”
“还能是谁,当然是李毅李大人了。”
“活菩萨?”
听到刚刚跟他们一起干活的,就是活菩萨李毅,所有的饥民都愣在原地。
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刚刚和自己一起干活的,就是他们心心念念的活菩萨。
望着李毅离开的背影,想到他们一起说话的场面,这些人都仿若做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