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薄均眼底浮现出一丝杀意,不过他隐藏的很好,笑呵呵道。
“你我多年交情,如今更是同舟共济。你且不必忧心,本府定然联络好友,为你脱罪。”
听到这番话,马宁远心中欣喜,自然是千恩万谢。
等到他离开,王薄均立刻召集来了管家。
他眼神冰冷的道:“马宁远的妻弟你见过没有?”
管家俯首道:“一个纨绔子弟,仗着马宁远在延绥作威作福,欺男霸女,老奴见过他几次。”
王薄均点点头道:“你派人沿着去湖广的官道找到他,拿到他的口供。”
管家抬头看了一眼神情晦暗的王薄均,并没有过多追问,低头缓缓退下。
延安城中,暂时获得自由的李毅还是住在软禁自己的宅院里。
这几天,他除了见见秀娘和李过,就没有再见过任何人。
高老实和刘宗敏都已经到了延安府,可是李毅并没有见他们。
现在局势非常的微妙,李毅极力避免和军中的人来往,生出事端。
他接见李过,也是在安排安置饥民的事情。
杨鹤亲自坐镇延安府,已经准许将荒芜的官田、军田拿出来,分给饥民们播种。
李过这次来,就是禀报饥民安置的事情。
经过这些时间,农会已经在饥民中发展了许多成员,势力扩张的很快。
这次安置饥民,若是以官府的尿性,断然是要绳索捆绑,极力勒索,不顾饥民死活强行迁移。
而农会则是发动成员劝说饥民,以保甲为单位,拆除窝棚移居到分配的田地上,在农会的管理下开垦复耕。
十户一甲,十甲一保,每保有一个管事,每甲有多个农会成员辅佐管事,管理着一保的饥民开垦田地,投入生产。
农会则购买了一批农具、牲畜,由赈灾官署集中调配,帮助饥民开垦田地。
而在收成之前,赈灾官署还会继续拨发口粮,让饥民不至于饿死。
虽然一切不可能尽善尽美,可是农会已经拼尽全力,在安置这些饥民。
李过每三日前来汇报一下安置的事务。
他仰头喝下面前的茶水,随意擦了擦嘴角道。
“有制台大人在,事情办得还是很顺利的。第一批两万人已经安置妥当,张抚台也已经答应,会支持农会安置榆林的饥民。”
张抚台就是延绥巡抚张梦鲸。
这个老人是一个好官,在整个延绥官场抵制农会安置饥民的时候,他公然支持农会,算是杨鹤之外的又一大助力。
有张梦鲸在榆林支持,李毅相信以王徵和王五等人的手段,定然也会安顿好榆林的饥民。
李毅脸上浮现出笑容,点头道:“有恒产才有恒心,安置只是开始,接下来要帮助饥民开垦出田地,让他们能够吃饱肚子才行。”
李过不满的道:“农会又播了一万两银子,用来购买农具和种子,制台大人和张抚台也捐献了两千两银子,可还是杯水车薪,饥民们什么都缺。”
李毅淡淡道:“尽人事听天命,农会能力有限,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好的了。”
李过表情沮丧道:“也只好如此,我打算从碎金镇购买铁锭,让延绥各地铁匠赶制农具,能多帮一点饥民。”
随着碎金镇高炉投入使用,炼铁效率大幅提升,已经成为继私盐生意之外,碎金镇最大的生意。
听到李过处置这么妥当,李毅心中也就放心下来。
“还有其他什么事情吗?”
李过瞥了一眼负责监视的官兵,压低声音道。
“师父,虽然安置事务很顺利,可是你的事情现在传得沸沸扬扬,饥民们已经开始聚集,想要救你。”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李毅煽动民乱,即将被治罪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饥民们听到这个消息,掀起了轩然大波,自发的聚集起来,要围攻延安城,救出李毅。
好在李毅早有所料,让李过带着农会安抚饥民,不要再生事端。
“现在正是安置最重要的时候,绝对不能让饥民闹事,被人抓住把柄。”
李毅神情严肃道:“这件事你一定要办好,不然生出事端,饥民们很有可能会出事。”
李过点点头,声音微弱地问道:“师父,制台大人真的就坐视不管吗?”
李毅笑着道:“他能做的已经做了,其他的事情,还要靠我们自己。”
就在李毅指挥农会安置饥民的时候,王薄均也终于掌握了马宁远的罪证。
他的管家带着捕快成功抓捕了马宁远的妻弟,经过非人的折磨,马宁远的妻弟将所有的事情都坦白了。
于是这份口供,外加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马宁远妻弟,一同被送到了总督衙门。
杨鹤得到证据之后,立刻派人抓住了马宁远。
马宁远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人从小妾的床上抓了起来。
这时候,杨鹤已经叫来了按察使司和陕西监察御史,一同审问。
当马宁远听到调查清楚的罪证的时候,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到这个时候,他也没有想到是王薄均算计自己,只以为杨鹤手眼通天,竟然真的抓到了自己得罪证。
面对着三个衙门的审理,马宁远疲于应付。
不过他坚持不认罪。
虽然证据确凿,但是马宁远这些年为王薄均等延绥官员大户做了多少事,他坚信自己出了事,这些人一定会站出来帮他。
或者说是帮他们自己。
杨鹤没有想到,已经死到临头,马宁远还这么顽固。
临走的时候,他提醒道:“马知州,你妻弟已经将所有事坦白,账本名册都整理完毕,罪名确凿,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可是不管杨鹤如何说,马宁远就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坚信自己是被冤枉的。
他扫了眼一旁的枷锁,面无表情的躬身道:“制台大人,衙门也有火耗亏空,为了维持官府的体统,这些都是惯例。”
“那么几千石的赈灾粮倒卖出去,也是惯例吗?”
马宁远很想说是。
没有最离奇只有更离奇,当差吃粮才是人性。好些地方官府收受税赋,但会向朝廷上报灾害,这样就能留下来大笔税赋挥霍。
可是马宁远养气功夫很深,只是简单道:“这些事情下官并不知情,或许是下面的官吏所为。”
杨鹤见马宁远不见棺材不掉泪,冷哼道:“马知州,若是坦白还有一线生机,否则没有人能帮得了你。王薄均更不可能。”
马宁远抬眼看了看杨鹤,并不言语。
杨鹤冷笑道:“看来马知州还不知道,这些证据都是王知府亲自送过来的。”
听到这个消息,马宁远如遭雷击,只觉得天旋地转,根本不敢相信。
他根本没有想到,之前还让他不必担心,定然会帮助自己的王薄均,竟然在暗地里使出这些手段。
马宁远愣在原地,神情木讷的不愿说话。
杨鹤也没有太为难他,直接道:“王知府已经上奏请罪,言明自己治下不严,列举你诸多罪证。马知州若是聪明,就主动坦白,还有立功的可能。”
说完这句话,杨鹤就扔下沉默不语的马宁远,起身离开。
马宁远坐在椅子上思量良久。
到了如今地步,他也不相信王薄均竟然会舍弃他,还将他当成替罪羊。
难道王薄均不知道,他的诸多罪证,自己都知道吗?
难道王薄均就不怕自己说出去吗?
马宁远沉思不语,却根本没注意一个小吏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小吏换了蜡烛,路过马宁远身边的时候,扔下了一个纸条和一块金锁。
马宁远心中感到一丝不妙,捻开纸条,上面正写着自己独子的姓名。
而那块金锁正是他儿子满月的时候,长辈所送。
马宁远老来得子,除了两个女儿只有这个四岁的儿子,所以他对这个独子疼爱非常。
看到这些,自然明白自己的儿子定然是被人盯上了。
自己身陷囹圄,如今儿子又生死不明,马宁远如遭雷击,险些昏倒。
过了好一会,他才冷静下来。
望着面前的金锁,马宁远一张脸阴沉无比。
他如何不明白,这一定是王薄均所为。
他明白自己掌握着他的罪证,所以用自己的儿子相威胁,就是要让自己闭上嘴。
马宁远沉默不语。
当天晚上,马宁远正在厢房内沉思,突然窗户传来动静。
他走上前去,窗户外有人低声道:“想要你的儿子活命,就闭上嘴巴。”
马宁远呆呆望着窗户,久久不发一言。
他思考良久,最终还是找了根绳子,当天夜里吊死在厢房内。
马宁远畏罪自杀,也算是将所有罪名担了下来。
接下来几天又有官员检举他,各种罪名有多少是他所为,又有多少是诬陷,也无人知道。
就在延安府局势变幻的时候,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从东面传来。
崇祯二年(1629)十一月,后金皇太极亲自督军攻入龙井关,以蒙古喀尔沁台吉布尔噶图为向导,攻克洪山口。别将攻克大安口,会于遵化。本月初四日,山海关总兵赵率教入援,于遵化战死,全军覆没。巡抚王元雅、保定推官李献明、永平推官何天球、遵化知县徐泽、前任知县武起潜等,据城拒守,城破皆死。
这个消息无异于一场地震,让整个延绥的官员无比震惊,纷纷打探消息。
杨鹤更是在延安府召集议事,打算出兵勤王,护卫京师。
延绥巡抚张梦鲸、甘肃巡抚梅之焕、陕西巡抚刘广生一同上奏,请求勤王。
此刻京城已经戒严,皇太极率领着八旗兵进犯京城郊外,与戍守的关宁军、京营连番厮杀,不愿离去。
局势复杂,牵动着无数人的心。
此次皇太极率军冒险绕开宁锦防线,从北面突入边墙,并不只是为了掠夺人口财富,削弱大明。
作为刚刚成为大汗,却被阿敏、莽古尔泰、代善三个大贝勒限制权力的皇太极而言,此战最主要的是展现出自己的勇武,树立自己身为大汗的无上权威。
而攻破大明京城,重演靖康之变,是皇太极梦寐以求的。
可是随着袁崇焕带领关宁军及时回防京师,皇太极攻破大明京师的美梦彻底破碎。
双方在京城外展开激烈的厮杀。
当初于谦指挥的京师保卫战重新被复刻。
袁崇焕等一干将校官员镇守城门,知道绝无退缩的余地,纷纷死战不退。
皇太极接连进攻,都被击退。
最终双方两败俱伤,皇太极被迫后撤。
袁崇焕则一边整顿军队,一边虎视眈眈的关注着后金军的一举一动。
有关宁军这支能和八旗军野战的边军在,皇太极根本不敢分兵掳掠。
眼看着各地勤王兵的陆续赶来,皇太极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已经做好了向西北逃窜,越过边墙由土默特返回辽东的打算。
可是谁都没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刻,崇祯皇帝居然自废武功,刚刚解了京城之围,就派遣心腹太监接管京城防务,然后抓捕了袁崇焕。
这个变故让皇太极喜出望外。
果然,袁崇焕一被抓,关宁将校皆是人心惶惶,祖大寿更是率领大军东回辽东。
归化的蒙古人满桂接替袁崇焕,统御大军与皇太极交战,不仅失利,还死在战场上。
刚刚有所好转的局势转眼间彻底崩溃,失去了关宁军的威胁,一盘散沙的勤王军根本无法抵挡住皇太极。
皇太极立刻分散大军,让他们四处掳掠,整个北直隶都笼罩在一片火海中。
延安府的碎金酒楼,李毅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看驿卒插着翎羽,正在快马加鞭的送信。
京城的局势牵动着西北的局势,杨鹤身为三边总督,还要施行招抚之策,朝廷并没有准许他率军勤王。
同样被留在陕西的还有洪承畴。
作为追缴贼寇大放异彩的官员,朝廷也没有准许他的勤王奏疏,而是命令他辅佐杨鹤完成招抚之策。
而延绥和陕西的勤王军由张梦鲸和刘广生统制总兵,东去勤王。
随着边军主力赶去直隶勤王,陕西的起义军压力大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