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天楼那么多伙计,料想打听个老勺子并不是难事。
当下李真金谢过六娘之后出门去了,包三将紧接着了跟了出来。
“我跟你去,我一定要抓住这个人,是他害了六娘,我断不能饶了他。”包三将眼眶猩红。
“一个个瘸腿的老丈,多半不是主谋。”
“那他也脱不了干系,那么多条人命,还有六娘,他命里该有一死。”
“你真想找到凶手?”
“当然。”
“如果我帮你抓到凶手,你跟我去打火队怎样?反正现在和天楼已经没了。”想起和天楼的惨状,李真金微微叹一口气,不过,他也是真心希望拉包三将入伙。
包三将这时犹豫了,又说:“六娘现在这样,我要留在她的身边,无论做什么,这件事情,我不能应你,等我先把那老勺子的屎尿屁都打出来再说。”
和天楼烧光之后,酒楼的伙计纷纷作鸟兽散,各谋生路。
包三将倒还认识几个伙计,他风风火火找了一圈,终于打听出老勺子的住处。
老勺子平日里性情孤僻,离群索居,从不跟人多说话,年轻一些的人大多都不知他的来历,只是听说,此前他是和天楼的头一号大厨,后来还是喂马的老丈告诉了包三将老勺子的住处。
苦水坊,比真金所住的苦井坊还要苦的地方。
这里的房屋大多破旧不堪,因又地处偏远,倒也无人在意。
巷子深处,柳树下,一间破落的木屋,门坏掉了半个,这便是老勺子的家了。
老勺子躺在吱吱呀呀的破躺椅上闭目养神,似乎已经随时等着人来了。
一旁的案上,还放着半碗没有喝完的清粥,看起来老勺子的日子过得更是清苦。
“人老了,一碗清粥也喝不下了,还要分两次才能喝完。”老勺子照旧是没有睁开眼睛,反而主动打起了招呼。
包三将心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把老勺子从椅子上提溜起来,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个老东西,说,是不是你放的火?”老勺子说。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少给老子弯弯绕,是你放的火,老子就把你的肠子打出来。”
老勺子面色毫无波澜,呵呵一笑,露出嘴里仅剩的几颗黄牙。
“我这把身子骨,早就该散了。”
“包大哥,先不要着急,待我先问一问。”真金眼看这老勺子越发感觉不对,随即制止了包三将。
随后李真金又问:“既然你早就在这里等着有人找上门来,想必也是有话可说了?”
“无话可说,若是你们找到了证据,带我去官府即可。火是我放的,罪在老汉一人。”老勺子又说。
“你休要嚣张!”包三将大怒,一掌拍过去,老勺子的房门顿时裂开了。
“你可知道,在我们大宋,纵火可是重罪,我知道你不是有心所为,所以幕后指使到底是谁?”
“我不是有心所为?我怎么不是有心所为?我偏偏要把这地方全部烧光!”老勺子突然情绪激动起来,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杀气。
“你是和天楼的元老,怎么会忍心毁了这地方?”李真金又问。
“元老?他们立刻还记得我是元老?当年我一个人,一把勺子,十八道名菜,给和天楼打出了名气,可现在呢?现在他们不过当我是猪狗牛马罢了,这世道多得是忘恩负义之人,人走茶凉,兔死狗烹。”
李真金听了这话,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你对和天楼有这么大的仇恨?”
老勺子没有回答,眼眶之中,竟隐隐闪出泪花。
“你可知道马尿是什么滋味?”
“不知。”
“你知道泔水是什么滋味?”
“我知道,我喝过。这滋味不好受,但是再不好受,也好过废了一条腿。我这条腿是为了和天楼废的啊。”
当初和天楼才刚刚打出名号,被泼皮无赖缠上了,客人几乎没有敢来,东家白员外色厉内荏,也是无计可施,每日里愁容满面。
老勺子那时年轻,拎起菜刀,抡在了桌上。
“想要什么菜,我都能做。还有一道菜,我敢做,怕是你不敢吃。”
“什么菜?”泼皮问。
“我这条腿。”
泼皮没有被唬住,谁知老勺子当真从腿上剜下了一块肉,血淋淋一大碗。
泼皮当场呕了出来,不敢再看。
此后,和天楼倒是清净了一段时间,凭借老勺子创下的烤猪名菜,名声越打越响。
老勺子那一刀剜伤了腿筋,因此落下了残疾。
后来那泼皮竟混了个出人头地,成了某官宦手下的家奴。
这番又来到和天楼,特来报复。
白员外心知,这泼皮的背后势力颇大,不敢轻易招惹,因此把和天楼的股份让渡了出去。
至于老勺子,便再也没有掌勺的机会了。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可老勺子的名没有留下来,换了新的掌勺,老勺子也老了,不中用了,成了人人都可以取笑的受气包。
新掌勺累了,叫喊一声:“看座。”
老勺子就要屁颠屁颠地走过去,趴在地上,任由新掌勺一屁股坐在他的身上。
如若老勺子慢了一些,一勺子便会挥在他的身上,疼在筋骨之中。
至于东家白员外呢,他后来也学着,叫喊一声:“看座。”
老勺子于是也成了白员外的人肉座椅。
包三将听到这里,确实也想到,在和天楼偶尔见到老勺子时,老勺子往往也是遭受白眼,不忙时,老勺子便远远躲开其他人,独自在牲口棚里歇息。
老勺子讲了许久,本就瘦干的躯干如今是青筋暴起,仿佛是干了的树皮,层层斑驳。
“我是要烧掉酒楼,这是天赐的良机,不过我本来想把白员外一起烧了的,我把他绑在了酒窖里,谁知我点火之后,他竟然跑了,可惜啊可惜了。”老勺子说道。
“什么天赐良机?谁给的良机?所以究竟还是有人指使。”李真金追问道。
“有没有人指使重要吗?”老勺子又说。
“重要吗?和天楼大火,死了一十二人,伤了一十九人,他们全都是无辜的啊,你说重要吗?为了一腔私愤,伤及无辜,你又觉得值得吗?”
老勺子愣了许久,老泪纵横,呼吸开始越发紧张起来,咳了半天,许久才平静下来。
“是,有人指使。”老勺子说。
“是谁?”
“是和天楼的老板。”
“白员外?他指使你放火烧自己的酒楼?”
“我是说,背后的老板。”
“是谁?”
“别问了,问了也没有用,你查不到,也查不动。这个人是想灭口,灭酒楼所有人的口。”
“到底是谁?”李真金有些着急。
这时包三将也忍不住了,逼问道:“是谁?你少给我打哑谜。”
谁知此时老勺子喘息又急促起来,继而像是有一口老痰卡在了胸腔,当场咽了气。
老勺子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仿佛对这苍天还有着无尽的怨言。
灭口,到底为何灭口?老勺子临死前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真金感觉眼前的事情越发不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