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欣赏张择端的才华,自从他把张择端逐出画院之后,他也曾派人往民间走访,不过消息全无。
没有人再见过张择端,他也没再有新作问世,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难道他不再画画了?
赵佶心中曾有过这样的疑问。
如今的张择端已经是一身布衣,丝毫不见当初的锐气,不细看,一不小心便淹没在汴梁洪洪人流之中了。
许久,赵佶才认出他来,但他仍然故意发问:“你是何人?”
“鄙人张择端见过官家。”张择端回道。
“张择端?好熟悉的名字。”
赵佶立刻明白了现在的情况,真正请他过来的人,恐怕就是张择端。
难怪他几次要见绣娘一面,绣娘都推脱不见,今日竟然要请他过来。
果然不是看画这么简单。
“鄙人现在仅是明义坊打火队一个平凡人,官家自然记不起,也记不住,更不劳官家惦记。”张择端行了个礼,客套地回应。
听了这话,赵佶似乎十分惊讶,又说:“我找过你,没有找到。谁能想到你去了打火队。”
赵佶比张择端要大十岁,可是向来视张择端如同龄知己一般。
在还未登上皇位时,他便与张择端相识。
那时张择端跟在父亲身边做学徒,父亲张之海是个工匠,擅长设计园林房屋。
张择端自小耳濡目染,提笔便可以画下亭台楼阁,又或是山野民居。
那时的赵佶被封为端王,生于皇家,养尊处优,诗词书画样样精通。
张择端吸引了他的注意,初次相见,张择端不到十岁。
父亲张之海前来设计端王府邸,画了几种亭子的样式,这几种样式皆是当朝流行,甚至是还有从古画中发掘而来,可端王赵佶都不满意。
张之海绞尽脑汁,彻底是黔驴技穷了。
这时他惊讶地发现,一旁的小张择端捡起烧断的木棍,在石板上画出了一款新的亭子样式。
虽然线条不甚清晰,断断续续,不过风骨俱佳。
赵佶见了这亭子之后,驻足观看了许久。
尤其是亭子的最后一笔,尤为绝妙。
亭子的四角悠然翘起,好似跃跃欲试,欲飞跃云霄。
正所谓画龙点睛,这最后一笔让这亭子多了生动气韵。
欧阳修有文章曾经写道: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
赵佶感慨说:“有亭翼然,有亭翼然,翼然二字最妙,但是世间真的有人能画出这两个字的妙处和神韵,实在是难得。”
得知这亭子是张择端所画,当下赵佶又把张择端叫到了书房。
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小张择端提笔便画,没有丝毫犹豫,好似胸中早就已经有沟壑万千。
那是张择端第一次用画笔作画,整幅画一气呵成。
有亭翼然,飞跃纸上。
赵佶这下是又惊又奇,但心中更多的还有嫉妒。
“为何偏偏我没有这样的才华?”赵佶在心里这样感慨。
赵佶问张择端:“之前画过画吗?”
“画过。”张择端有什么答什么。
“画过什么?”
“牛马猪羊,亭台楼阁,花木虫鱼,都画过。”
“哦?在哪里画的?”
“地上。”
“地上?在地上画好啊,用什么画?”赵佶笑了。
“树枝。”
“树枝?树枝也能画画?”
“对。画笔与树枝又有什么分别?”张择端望着赵佶,眼神单纯无暇。
这话他竟然无法反驳,赵佶又笑了,他也是笑自己。
对啊,画笔与树枝又有什么分别?
这话在一个孩童的嘴里说出来,赵佶又感觉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心里暗想,这孩童将来或许大有可为。
之后,他问张择端愿不愿意留在府里,可张择端却拒绝了他。
张择端说:“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大宋的大好河山。”
赵佶没有强留,把最珍爱的画笔送给了张择端,他说:“或许,有缘我们还会再相会的。”
果然,十年后,张择端又来到汴梁游学,他入了宫廷画院。
此时,已经登上皇位的赵佶在当年他送给张择端的画笔上,写下了几个字:天下第一人。
这是他常用的花押。
以至于后来,张择端离开画院。
赵佶也从未见过像张择端这般如此有绘画天赋的人。
如今张择端不再拿画笔了,手里拿的是打火用的火钩,赵佶的心中又莫名多了一丝惋惜。
“有什么话就说吧。”赵佶说道。
“鄙人斗胆在此向官家进言,还请管家,不要撤销打火队。”
“为什么?”赵佶此时已经一改方才的样子,恢复了身为管家的权威和严肃。
“汴梁的百姓离不开打火队。”
“还有呢?”
“打火队的人也离不开这份生计。”
“还有吗?”
“……前日里,和善坊大火,打火队有人趁火抢劫,案情不明,有的属实,有的乃是有人栽赃陷害,更何况,开封府军巡士兵中,同样有人趁起火偷抢百姓的财物,还请管家彻查,还我们打火队一个清白。”
“那就是说打火队确实是有人哄抢财物了?”赵佶又问。
“……是”
“你说军巡士兵哄抢财物,可有证据?”
“……没有”张择端的头上已经起了冷汗。
赵佶沉思很久,没有回话。
“既然没有证据,这话就不要说。民间打火队的事情,容我再考虑考虑吧。我们难得再见,本想可以叙叙旧,可今天天色晚了,算了吧。”
赵佶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
“官家,这是关乎整个汴梁的大事啊。”张择端又喊道。
“太子并不想裁撤民间的打火队,找好证据,找对人。”
官家显然有些失望,挥了挥手离开了。他今天本来是要与绣娘相会,没想到中间又生出了朝政的是非,不免感觉有些搅扰兴致。
看着官家离开,张择端愣在了原地。
去找太子?官家是什么意思?
见张择端惶惑不已,这时绣娘又说:“官家已经同意了。”
“同意了?”
“官家的意思我猜测不错的话,是想让你出面找到太子,太子若是再次提出反对,官家自然会不会同意裁撤。不过前提是要找到证据才好。”
绣娘的分析头头是道,不禁让张择端佩服。
如今真金还在狱中待审,如何找到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