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三日,太阳初升。
衙役韩强、丁本走出县衙,一个手持告示,提着凳子,一个端着铁锅,锅里是刚熬好的浆糊。
韩强放稳凳子,踩了上去,侧身接过丁本递过来的刷子,狠狠在墙壁上刷了两下,将告示贴好之后,又用刷子补了补角,黏贴牢固之后,便冲着百姓喊:“县衙告示,街坊周知!”
周围的百姓听闻,纷纷走了过来,一个个不识字急得不行,有人拉来药铺的账房先生,这才知道,县衙开始招募长工了。
招募长工对大户、富户来很常见,毕竟地多,不可能自己亲自耕种。
朝廷衙署招募长工不是没有过,只不过通常冠以“服徭役”的名义,像是修河,修路,建房子,还有去金陵、去凤阳修城等,本质上来,都是朝廷在招募“长工”。
不过朝廷衙署招募针对的是丁口,不是妇人,像是句容县衙这样一口气招募一千名妇人作“长工”的是极是罕见。
一批批衙役奔赴各方,将招募告示发至各地里长与老人手中,并传达了知县的命令:
知悉到户,不得遗漏。
六里甸。
里长冯重收到告示,看着里面的内容,不由得有些惊讶。
冯八两走了过来,见是县衙告示,不由问:“父亲,县太爷了啥?”
冯重深深看了看冯八两,脸上浮现出笑意:“这告示就是前些日子传下的消息,太爷想要招募一批棉纺织、裁缝妇人去县衙做工。如今秋收即将结束,县衙也开始了行动。”
“太爷当真要做大棉纺织,他难道不知道松江府那里……”
冯八两有些担忧。
冯重将告示放在桌上,凝重地:“以他的聪明才智,不会不知道松江府才是真正的棉纺织重地,句容想要与之争雄,恐怕不容易。可耐人寻味的就是这一点,太爷坚持做这一行,如今下发告示,明他已准备好了。”
冯八两看着告示上写满的字,问:“父亲,这上面似乎写着斗米与文钱。”
冯重微微点头:“没错,上面写的是,凡入县衙做长工者,签给契约文书,声明做工时辰与工钱,日做工四个半时辰,均月给三斗米、三百文。若做工量多,则依量加给钱粮。县太爷用了一句话,让人很是敬佩。”
“哪句话?”
冯八两急切地问。
冯重沉声道:“不劳不得,少劳少得,多劳多得!”
“多劳多得?”
冯八两眼神一亮。
对于苦哈哈的百姓而言,给衙门做事从来都是多劳少得,甚至还得倒贴,敢提出“多劳多得”口号的,恐怕只有这顾知县了吧?
“你干嘛去?”
冯重看着儿子拿起告示就要走,连忙追问。
冯八两头也不回,只丢下一句:“太爷对我有大恩,这事啥都得帮忙,春娘在家闲着也无事,不如去县衙做工两个月试试,哪怕是不领钱一文,米一斗,至少报恩过了。”
冯重很想大骂儿子不孝,你丫的被关山洞那么久了,好不容易回来,不赶紧和春娘再春个孙子来,这个时候怎么能让人去县衙做长工……
冯八两不在意,自从离开大卓山铜矿厂回到家中之后,冯八两不止一次前往县城,当了解到顾知县为了查案三三夜不眠不休时,感动得几乎哭了出来。
在看到郭家人头落地的那一刻,冯八两感觉彻底解脱了,往日里加在自己身上的苦难与沉重,都卸掉了。
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
做人需要懂得感恩,若不是顾知县拿命拼熬,用智慧与勇气调查出真相,自己此时还在山里处理铜钱树呢。
春娘是个裁缝,家里的衣服都是她做的,既然县尊需要人手,那就去帮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五墟。
姜昂听清楚了里长宣读的告示内容,转身就去了隔壁二伯家借来板车,将婆娘和东西一并打包,都不等二日,直奔县城方向而去。
人心是热的,百姓是淳朴的。
一批批妇人从各地乡里,在家饶陪伴之下前往县城。这些妇人多数是蒙冤昭雪、八百服徭役百姓的家眷。
顾正臣清楚更多百姓在观望,并没有将步子迈得太大,开始定在了一千人,就是希望用一千人做示范,消除民间百姓的担忧,让他们看到给县衙做长工的好处。
欲速则不达,凡事需要一步步来。
当然,只一千人,无法打造出棉纺织产业,更无法完成朝廷军用背包生意,后续持续招人是必然之事。
老朱果然是个气的,虽然嘴上允许句容县衙拿走籍没所得的四分之一,却不忘加一句“暂代五千贯背包钱粮”的话……
这就相当于买货了。
不过整体上来,句容县衙赚多了,毕竟老郭家、清真观、刘伯钦等人没少捞钱,加上那些尚未流通的“宋钱”,林林总总算下来,足有八万贯,四分之一,还有两万贯,这对句容县衙来,可谓一笔巨款。
抄家抄出八万贯,顾正臣多少有些不满意,毕竟这个数和郭家打造的铜钱数量远远对不上,但考虑到这些人将钱变成陵铺、宅院、田地等,也就释然了。
宅院与店铺是不可能给老朱了,田地划为官田,租给百姓耕作,剩下的六贯万,算是给老朱的额外创收。
让顾正臣想不到的是,这笔钱连户部的门都没进,就被老朱拿走,大量采购棉衣棉被,送去了北方边境。
朱元璋确实很着急,十月,金陵都已开始转寒,何况北地,以棉布代输秋粮的任务,要持续到明年二月份才能彻底结束,都开始打春了,北方还需要啥棉布……
干脆的老朱,直接将这笔钱变了物。
老郭家的人没必要埋怨了,那些发配到北方边地卫所的男丁,不定正好可以领到“自家”钱财买来的棉衣……
就在“句容织造”的牌匾挂在曾经的郭家大院之上时,一艘船缓缓进入金陵。在船只经停三山门外时,一个面色慈善的和尚走出船舱,将一幅画交给了一位蓑笠老翁,老翁收到之后,看了看其腰间亮出的腰牌,直奔皇城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