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光

霍许曾经以为自己的2005年，会一直在北电的教室与教授们的家里之间来回奔波。

在成为一名伟大的导演之前，他需要将电影的理论基础打牢固，并在丰富自己理论知识的同时逐步形成自己的镜头语言和电影风格，这不是简单的仅仅靠着自己从梦境牌局里复刻几个体验剧本就能够实现的。

一部伟大的电影，有个出彩的故事，仅仅只是开始而已。

在形成自己的镜头语言与电影风格的道路上，每个导演都注定是孤独而艰辛的。

但对于霍许来说，求知与探索本来就是一个导演在通向伟大之路前，必须具备的品质，这也是保持自己旺盛创作欲的必要精神源泉。

所以，他对现在来回忙碌于课与补课之间的生活是非常满意的，简单，充实，纯粹而平静。

这令他似乎感觉又回到了小时候在山海市，自己往返于学校，少体和福利院之间的光景，在暮去朝来间奔波着，目标明确而坚定。

直到，今晚田庄庄老师的一个电话，打破了他现在的这份平静。

“啊，老师，这不合适吧，我这才在北电学了多久啊？”霍许接着电话一脸诧异的说道：“您就要我去给人家的电影做摄影师助理？”

“什么合适不合适的，理论学了半天，上了手不行，那还是白搭。”田庄庄在电话里训斥道：“几个教授都说你学的特别快，但扎实不扎实，我觉得你还得看你的实践结果，只有自己实际去拍了，才知道自己学的理论，哪些是适合自己的，哪些是不适合自己的。”

“行吧，您老好歹以后给我点准备时间啊。“霍许虽然有点埋怨自个老师搞突然袭击，但也知道老师是为了他好，所以嘴里还是答应着：“哪个剧组啊？”

“《天狗》，导演是戚见，北电美术系毕业的，我同学。为了让你加入剧组，废了我半天的口舌。”田庄庄说道：“明天一早你就去，山西平遥，你记个电话138xxxxxx，到时候剧组会有人接你。”

“行行，那我明天一早买票就去。”霍许回答道。

“在剧组好好学习人家的拍摄技法，那个摄影师李明还是很有水平的。”最后，田庄庄嘱咐道。

“那肯定啊，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学。”霍许满口答应着。

言罢，老爷子挂了电话。

霍许先找李秋尘帮他搞了张明天一早去山西平遥的火车票，然后就开始收拾东西。

霍许是shanhaiw人，典型的南方人，他想着估计山西挺冷的，就多带了保暖的内衣和羽绒服。

第二天，李秋尘一早就开着车给霍许送来了火车票，顺便送霍许去北平西站。

俩人在火车站告了个别，李秋尘和霍许说，活干完了回北平时提前和他说一声，他来火车站接他。

霍许说不用，还不知道要拍多久呢，回北平了就给他打电话。

李秋尘说行，然后和霍许挥了挥手就开着车回去了。

俩人以后都是要干这行的，导演和摄影师肯定全国甚至全世界跑啊，每次送别都弄得生离死别似的，那谁也受不了，忒假。

这年头坐火车是真费劲，一站站停，一站站靠的。

做了10多个小时候火车后，霍许终于在当天晚上20:30抵达了平遥。

出了火车站就看见了剧组来接他的工作人员，叫王军良，是电影的剧务。

俩人彼此间客气的打了个招呼后，就一起上了剧组的车，在路上行驶了十几分钟后抵达了平遥县的一个农村，剧组就在村里。

霍许握着戚见导演的手打量着他，圆圆的脑袋，敦实的身材，戴一副半框眼镜。

戚见为人很是平和真诚，本来他和田庄庄就是同届同学，只是不同系而已，算是霍许的半个师叔，不然他能同意一个大一导演系的学生来自己剧组做摄影助理么。

在他和霍许聊了一会后，得知霍许是山海人而戚见是南通人，从地理位置上来说他俩也算是半拉老乡，就对霍许更是热情了。

当晚，他直接安排霍许和电影的摄影指导李明一起住，这里面帮扶的意味就不言而喻了。

摄影师李明也明白戚见这么安排的意思，先将《天狗》的剧本和分镜头脚本给了霍许，让他抓紧时间熟悉。

接着他又向霍许介绍了拍摄用的摄影机，灯光等设备的性能和参数数据，主要的拍摄方案和计划，还有他对这部电影的基本影调的设计解释。

霍许默默的听着，直到出现了一个打光方面的问题。

“李老师，只用一个4K帕，怎么能只用一个4K帕呢？这。。。怎么拍啊？”霍许皱起眉头问着。

“唉，这电影的预算就500万人民币，能怎么办？想办法拍呗。”李明叹了口气，回答道。

霍许也只能沉默不语，一部电影只用4K帕，这是极其不专业的，但自己能怎么办呢，新来的摄影助理，还是开后门进组的，哪轮得到他发表什么意见。

后面的拍摄任务是很艰巨的，霍许也竭尽全力的努力满足和适应着戚见的要求和李明的拍摄风格及镜头调度。

经过一周时间的日夜相处后，霍许从李明身上学到了很多实用的拍摄技巧和镜头语言的使用。

《天狗》这部影片中，李明使用的拍摄技法，最让人记忆犹新的就是主观镜头和特写镜头的引用，用“剧中人的眼睛”带出剧中人物明显的主观色彩，可使观众产生身临其境、感同身受的效果，进而使观众和人物进行情绪交流，获得共同的感受。

再有就是特写镜头，李明对于部分人物的特写镜头的拍摄角度及细腻的把握，都令霍许反复去琢磨这个镜头的构图和所表达的意义，每次琢磨透彻后都令他所获颇丰。

因为《天狗》有很是移对动镜头，需要摄影师肩扛手持摄像机跟随演员在运动中拍摄，所以这里面需要很多的动态拍摄的小技巧，这些小技巧是霍许在日常理论课上根本无法学到的。

后续霍许跟着李明又学习到了很多摄影时必须掌握的其他小技巧，比如：正确曝光和低画面的拍摄技巧。

在每一天的拍摄中，霍许都觉得自己的拍摄技法在飞快的成长着，尤其是与他前些时候学习的理论知识相互印证后，所获更是巨大，他这才明白田庄庄老师对他的良苦有心。

生活总是伴随着不期而遇的意外，而这些意外总能更快的造就一些人和事的成长与蜕变。

今天，《天狗》剧组整体移到平遥边的一个山村里，准备拍摄剧中杂货店的戏份，这是电影里很重要的剧情。

昨天李明和霍许来实地勘察的时候，发现那个村庄所在的位置，发电车根本就拉不上去，而4K帕的筒光根本就带动不了拍摄用的光线。

李明一晚上翻来覆去的，直到早晨临去布置拍摄场地时还没有确定拍摄的具体方案。

在摄影组提前去布置拍摄场地的路上，李明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一路都在想拍摄这场戏的具体方案，越想越焦虑，没注意自己脚下一个打滑，整个人摔下了山坡。

霍许和摄影组的人赶过去的时候，李明是头部着地，人已经昏迷不醒。

导演和制片人在得知剧组医护人员通知，人已经陷入深度昏迷后，只得赶紧安排车俩将李明送往太原的大医院进行急救。

戚见蹲在拍摄地杂货店的门口，抽着烟，唉声叹气着。

这部电影只有500万人民币的预算成本，李明这一伤，不知得多少天才能恢复健康，返回来完成拍摄。

这多拖一天剧组的成本就增加一天，再加上前面拍的这二十多天的时间，剧组的拍摄资金已经快见底了。

霍许这时候正反复调试着摄影机，反复看镜头内的效果。

不行，在窑洞内的这种光线条件下，拍摄出的影像的质感太差了。

还是应该要用大光，轰进去，打通透，这样窑洞内画面的质感才能出来。

这时霍许的眼睛被什么光闪烁了一下，他抬手挡了下。

定睛看去，是店外的女主角朱缘缘身上的一个亮片饰品，折射光线后晃了霍许的眼睛。

光线。。。挡光。。。折射，对啊！折射，光线可以被挡折射啊，霍许越想越有门，对着杂货店内比划着。

然后不满意，就对剧务喊道：“有镜子吗？拿几面镜子过来。”

剧务被他喊的脑子有点发蒙，什么镜子，要镜子干嘛？

这时，走过来的戚见瞅见霍许在杂货店外，拿着可乐瓶对着阳光往店里折射着光线的时候，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冲着剧务骂道：“镜子，他要镜子，你赶紧去给他找来，要多，要大，知道吗！”

剧组闻言后连声答应着，连滚带爬的去给霍许找镜子去了。

戚见走到霍许身边问道：“有把握吗？”

霍许看着折射进店内的光线，笑了笑：“戚导，我想试试。”

戚见看了他一眼后，也笑着说：“反正没法拍，摄影指导还伤了，你尽管试！”

很快剧务就找来了3面大镜子和4面小镜子，按霍许要求的位置摆放好。

霍许看了看4K帕的筒灯，想了想刚刚自己的构思，然后说既然咱们没大灯，就不用大灯了，我们索性用小灯。

他让灯光组准备几组200帕的小灯，霍许看着摄像机的监视器，然后一点点的调整灯光和镜子的角度，像用光笔一样一笔笔的修正着镜头画面。

柔和的光线打在镜子上，再折射进杂货店内，窑洞的画面质感一下就出来了。

戚见这时候跑过来看监视器，很是满意这个镜头质感，对着霍许说了句：“这真像是伦布朗的画啊。”

霍许闻言后抿着嘴偷乐了一下，揉了揉自己的鼻尖后又从兜里摸出根棒棒糖叼在嘴上。

在拍完这部分的戏收工时，戚见对拍摄效果和画面质感赞不绝口，搭着霍许的肩膀不住的夸道：“天才啊，这真是神来之笔。”

霍许嘴里一直谦虚着说当不起当不起，李明老师如果在一定能拍的比自己更好，自己这只是灵光一现，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戚见此时看霍许的顺眼程度，那和看自个的亲儿子一样没啥区别。本来他以为同学塞个弟子过来是来薅资历的，虽然这也没什么，人瞧着也挺顺眼还是自个的半拉老乡，但是多多少少他心里还是有些膈应。

可没成想，李明这一伤，他正一筹莫展呢，霍许悄没声息的把拍摄的大问题给解决了，这可是及时雨，天降救星啊。

不说李明受伤的事吧，就说李明在，也未必能想出这个法子来，他这个做导演的这么些天不也没想到吗？200帕的小灯用镜子挡光折射，能想到这个点子谁敢说霍许不是天才，这就是一个天才摄影师的天赋啊。

晚上的时候，剧组终于接到医院那边的通知，李明重度脑震荡，幸好脑中没有积血，右小臂骨折，其他没有大碍。

只需要静养两周，他应该就能出院了，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这让戚见和制片人都松了口气。

《天狗》戏份已经不多了，后面的拍摄进度也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直到12月下旬的最后一场戏份，狗子与孔家三兄弟叫板和摊牌的剧情，这是整个剧情重要的转折点，其中有一段长达四分钟的长镜头。

虽然戚见没有明说，但霍许此时其实已经代替李明成为整个剧组的摄影指导了。

霍许对于这段剧情是有自己想法的，他在纸上写写画画后，想了好多个拍摄方案，还是觉得不合适。

然后他看见了正坐在一边培养情绪的富达龙，突然来了个主意，和戚见交流之后，戚见没什么问题，等各个组都准备好后，直接就开始了拍摄。

霍许扛着摄影机，以一个微侧的角度直接怼着富达龙满脸络腮胡子的脸拍摄，他感受着狗子的情绪和台词节奏，和狗子同步呼吸式的自然摇晃着镜头。

这种拍摄方式会令观众有如临其境之感，整个镜头拍摄，完美的一气呵成，毫无瑕疵。

在拍这个镜头的时候，整个剧组都屏住呼吸，生怕破坏演员的表演情绪和节奏，在这个镜头完成后，霍许站起身对着富达龙高高竖起了自己的大拇哥。

霍许是亲身用同呼吸的方式进行拍摄的这段特写镜头，对于富达龙的表演感受最深，如果要他评价，他一定会说：这是真正影帝级的表演。

戚见在监视器回看这段镜头的时候，直接说这个镜头在中国影史上一定能成为一个经典镜头。

在完成这个镜头的拍摄后，电影就基本杀青了，可能后面有点补拍镜头，但也可以等李明回来或者导演直接自己进行补拍。

马上北电就要期末考试了，霍许当然需要参加考试，所以就在电影杀青后的第二天向戚见请辞了。

戚见在霍许告别的那天让剧组财务给他的卡里打了2万元钱，不是报酬，只算他拍摄工作的辛苦费。

霍许百般拒绝后，戚见坚持要给，无奈他也只能接受。

在第二天霍许走的时候，戚导，男女主角富达龙和朱缘缘都来送别。

霍许在剧组时和富达龙一见如故，对他的演技钦佩不已，两人也算相交莫逆。

平时霍许和朱缘缘也聊得来，这个中戏学姐的敬业精神也是让他衷心佩服的，更何况他还得隔三差五的去蹭人家的零食呢。

告别了剧组后，霍许又坐了10多个小时的火车，回到北平西站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

打了个车，回到北电的宿舍，他直接倒在床上蒙头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