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则成的心里一突,能被我党埋藏起来的机密文件,谁也不好确定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不过身为一名专业特工长久以来的素养告诉余则成,这个时候一定要稳如泰山,咬死不承认。余则成轻笑了一声,然后对着谢若林问道:
“哦?上面找到余则成的大名了?”
余则成在冀中接受培训的时候,见过克公,在他看来,这是个非常谨小慎微的领导,尤其是在保密这一块,做得非常到位,这也导致当时仅限包括他在内的少数几个人见过自己。余则成不认为谢若林能够拿出什么有力的,指认自己身份的证据,更大的可能是这个家伙在故弄玄虚。
谢若林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然后有些磕磕巴巴的说道:
“那倒是没有,这是一封陈秋萍同志的通告,急调陈秋萍同志的任务是赶赴天津与峨眉峰以夫妻之名义工作,掩护其实施潜伏任务,请务必于九月二十八日前,到达分局社会部报到,绝密!”
余则成的心中一寒,此时他对面前的这个情报贩子开始刮目相看了,这个家伙居然能从这么琐碎的情报里,依靠可怕的第六感,将怀疑目标确认到自己头上,这足以证明他的可怕。
只不过这个家伙情商太低,这种东西也是能够露相的,用这种东西来要挟自己,他还不大够格。更何况我党已经把峨眉峰的代号,烂在了马奎的身上,足以让自己洗脱嫌疑。想到这里,余则成笑了笑,然后不慌不忙的问道:
“就这?还有吗?”
“有,还有一份讣告,讣告,边保六科陈秋萍同志,于民国二十六年九月二十六日在前往北方分局执行任务途中不幸以身殉职,终岁二十五。十月三日上午八点,陈秋萍同志追悼会将在王范岭村村委会举行,望接到讣告的支部派会员到场。”谢若林回道。
余则成此时突然心中一痛,别人也许不知道,可他是清楚事情的始末的,更加清楚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愿意跟他以夫妻之名生活,工作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去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上面也不会允许她这么做。可是她还是毅然接受了这个任务,甚至因为意外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余则成抬头看了眼谢若林,神色平澹的继续问道:
“还有吗?”
“有,还有,就是那王范岭村的村民谷有牛口述,陈秋萍同志殉职始末。这太长了我就不念了吧,这谷有牛啊,是给陈秋萍牵马的。据他所说,这陈秋萍是在来的路上,因为雨天路滑,连人带马掉进山沟里摔死啦!”谢若林回道。
“还有吗?”
“没了。”
余则成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谢若林,然后开口问道:
“你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啊?”
谢若林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然后开口说道:
“这陈秋萍啊,和你家翠萍只有一字之差,而且在她意外死亡之后,你家太太第三天就已经到了天津了。”
余则成在心里暗暗的佩服谢若林,因为谢若林无疑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情报方面的人才,只是这简简单单的几条琐碎的线索,竟然被他找出了真相。可惜这个人误入歧途,心里早已没了任何的信仰,只懂得唯利是图。
余则成从口袋里拿出块手帕,擦去了刚才吃涮羊肉沁出的汗珠,然后带着一丝调侃意味,对着谢若林说道:
“然后翠萍就跟我用假夫妻的名义一块儿生活了?”
谢若林自然是听出了余则成话里的嘲讽之意,不过他没在意,而是继续着自己的分析:
“陈秋萍是你家太太的妹妹,就在她意外死亡之后,上边急需给您配备一个太太。也有可能是时间来不及了,也可能是有人看过照片了,必须要找一个特别像的,结果就拿她的姐姐出来顶替。你,就是峨眉峰,时间,去处,严丝合缝。”
余则成笑着用手指了指谢若林,然后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开口说道:
“老谢啊,亏你还是搞情报的,峨眉峰已经找到了,你不知道吗?”
谢若林顿时愣住了,他没想到余则成会给他这个回答,下意识的开口问道:
“是谁?”
余则成重新戴上了眼睛,然后对着谢若林说道:
“这个人确实是保密局的。”
“抓了?”谢若林下意识的问道。
余则成看着谢若林笑了笑,然后开口说道:
“抓了,我们保密局行动队的马队长马奎,经调查确认其身份就是峨眉峰,经过审讯后,解往南京,途中遭遇地下党前来营救,被流弹误伤身亡,坟墓就在那个什么……哦,他们叫烈士陵园,我们的人还特意去拍了照,墓前都是鲜花。
老谢啊,你虽然是党通局的,可是以你的信息渠道,知道这件事情不是什么难事啊?你是在故意跟我揣着明白装湖涂,然后朝我身上泼脏水吗?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地道了?我可是拿你当朋友看的,你就是这么对待朋友的?”
余则成说着说着,面色逐渐转冷。谢若林看到余则成动气了,忙不迭的解释道:
“那会儿我去晚秋的老家结婚去了啊,我是真不知道。这马奎的老婆呢?她现在人在哪儿?”
余则成审视着看着谢若林,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
“马奎的老婆回上海了,真要是像你说的,她是上面派下来配合马奎执行任务的,那我估计这个人现在已经是无影无踪了。
老谢,你怎么会想到峨眉峰是我呢?你这种猜测让我非常非常害怕,保密局眼里不揉沙子。你要是真这么想,我现在马上就上楼,把我和翠萍结婚的帖子拿给你看一看,有时间,有照片,有印花税,还有县太爷的章子!”
说着余则成就要站起身来,被谢若林按住了肩膀,开口劝道:
“余先生,息怒息怒!”
余则成一把将谢若林的手给打开,大声呵斥道:
“我怎么息怒啊?老谢你是党通局的人,你该知道这里边的利害关系呀。你今天也就是跟我说说,你要是跟你的长官说了,我可能连个申诉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拉到南京关起来了。
保密局和党通局的关系怎么样你应该清楚,水火不容啊!我余则成辛辛苦苦熬到今天容易吗?就凭你几张垃圾情报,就把这一辈子全毁啦?你特么是怎么想的?”
谢若林卡巴了两下眼睛,然后对着余则成说道:
“这第一呀,重要的情报没人向上汇报。这第二啊,你是红党,我会很高兴。这第三呢——”
还没等谢若林磕巴完,余则成直接打断,开口说道:
“得得得,你别跟我在这儿一二三四五的,我不是红党,你也别高兴,愿意是你是!”
谢若林没有因为余则成的抢话生气,而是笑着说道:
“我巴不得是呢,现在红党的情报都卖到什么价了?去年年底,粟多珍的部队偷袭宿迁,头四天的情报就开始喊上价了,最后成交才两根大。黄鱼。”
一九四五年,抗战胜利后,戴之奇的第二零一师,和二零二师、二零四师,被整编为青年军第六军,戴之奇任副军长。一年后,青年军第六军,再次整编为六十九师,这一次戴之奇升任中将师长。随后,戴之奇率领整编六十九师,由江苏宿迁向沭阳地区发起进攻,着名的宿北战役,即将拉开帷幕。
由于此战,恰逢国党的“国民大会”召开之际,戴之奇为了向“国民大会”献礼,公开喊出了,“我一个整编六十九师,就能打红党三个纵队”的豪言!
豪言虽豪横,能否兑现才是关键,否则就会变成吹牛皮或笑谈。戴之奇很不幸,事实证明,他的这句豪言,成了一次大牛皮!粟多珍一手阻击胡琏的整编十一师,一手把戴之奇的整编六十九师分割包围起来,然后不多不少,正好派出三个纵队的兵力,于十二月十三日清晨,对戴之奇展开总攻。
戴之奇几度突围均被打回,又几次向胡琏部求援。但哪料胡琏却是迟迟不到。终于戴之奇扛不住了,向常凯申求援。常凯申又给胡琏下了死命令,必须增援解围。
此刻已是十二月十八号了,胡琏只得从命,可惜发现,却无法联系上戴之奇了。胡琏意识到,戴之奇完了,急忙撤退!胡琏判断得没错,戴之奇兵败自尽了!之前他曾豪言:一个师能打粟多珍三个纵队。结果四天鏖战后,他和他的整编六十九师,却反被三个纵队全歼!以至于连他的胸徽、日记和所佩戴的中正剑,都被送到粟多珍手里。
陈老总特意让人买了口上好棺材,将戴之奇就地安葬,并下令当地军民保护其墓,允许亲属来此移灵,然后咏诗一首,为戴之奇画上了一个句号:
敌到运河曲,聚歼夫何疑?且看峰山下,埋了戴之奇!
照谢若林这么一说,粟多珍偷袭宿迁的情报已经泄露了?这不是扯犊子吗?余则成心中虽然不信,可是表面上还是一脸疑惑的问道:
“那戴之奇师怎么还被干掉了?”
谢若林哂笑了一声,然后对着余则成说道:
“这不明摆着的嘛,买走情报的那是地下党,他们把泄露出去的情报买回去,就等于是封锁消息了。一个师才两根儿金条,人家这买卖多会做啊!”
此时余则成表现出一脸的愤慨,一脸沉痛的说道:
“不行,这情况我必须得向上面汇报,这种买卖简直是成何体统啊?误了大事了!”
谢若林呵呵笑了笑,然后对余则成说道:
“我建议你啊,还是不要这么做,现在这个局里南京的,武汉的人都有。你断人家财路,人家会断你生路的。”
谢若林的话绝不是在危言耸听,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人是可以把灵魂都出卖给魔鬼的,正所谓存在即合理。偷袭一个师的情报,卖了两根大黄鱼,而当初沉参谋长为了捞许团长,可是直接用一辆斯蒂庞克轿车来赎人的,足足是这个的四倍,何其讽刺啊,国党军队岂能不败?
余则成打量着谢若林,然后轻声说道:
“你就为了钱,说我是红党,我太太是从延安派来的,老谢啊,你是怎么想的?”
谢若林此时有些尴尬,听到余则成的辩解,最重要的是峨眉峰已经确认是马奎了,这让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他赔笑着对余则成说道:
“我不是说你们是,我是太希望你们是了。你要是红党,那我得像祖宗一样,打板儿把你们供起来啊,谁要是说出去,那他脑子那是缺斤短两!”
看着谢若林一副利欲熏心的样子,余则成长叹了口气,然后说道:
“行了老谢,咱们俩以后还是少接触吧,咱们俩不是一类人,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谢若林有些不死心的看着余则成,然后说道:
“老余,你再想一想,我也可以把党通局的机密告诉你!”
余则成摆了摆手,站起身来对着谢若林说道:
“谢谢你今天的羊肉,我得回去了!”
说着余则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谢若林家,有些事情他需要仔细的筹谋,翠萍妹妹的情报,坚决不能留在谢若林这个家伙的手里,要不然落在别有用心的人那里,指不定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呢……
经过一天的忙碌,余则成和翠萍换上了睡衣,准备休息了,这时就见翠萍捶了捶自己有些酸胀的肩膀。
余则成看到后,对着翠萍招了招手,然后说道:
“翠萍,你坐在这儿,我帮你按一按!”
余则成平日里对翠萍都是表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现在主动提出了帮自己按肩膀,翠萍乐呵呵的答应了,坐到写字台前的椅子上。
余则成一边给翠萍按着肩膀,一边问道:
“翠萍,我记得你有个妹妹吧?你妹妹什么样啊?”
翠萍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一脸骄傲的笑着说道:
“我妹妹啊,我妹妹跟我长的一样,就是很像,但是比我漂亮。她念过书,有文化,很进步,在延安工作呢。哎呀,现在延安丢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呢。”
余则成的心里一痛,翠萍到现在都不知道妹妹如今已经与她天人两隔了,这是何其残酷的事情啊?!余则成的心中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将陈秋萍去世的消息告知翠萍。沉默了片刻后,余则成轻声问道:
“翠萍,你想她吗?”
翠萍仿佛陷入了回忆,口中喃喃的说道:
“想啊,能不像吗?她可有见识了,你以后要是能见着她就好了。对了,她挺像左蓝的。短头发,说话也快,还老带文词儿。呵呵呵,你不喜欢我,说不定能喜欢她呢!”
平日里翠萍要是在余则成面前提到左蓝这个名字,余则成早就给她甩脸子了,可是今天余则成却是意外的平静。
上一次听到陈秋萍这个名字,还是在秋掌柜的口中,据秋掌柜说,她今年才二十五岁,正是一个人青春大好的年纪,却因为要赶来天津跟自己执行任务,于途中遭遇意外,实在是让人心痛。
想到这儿,余则成暗下决心,绝不能让翠萍知道她妹妹已经过世的消息。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从谢若林那里,搞到这份情报,要不然会引发很多不良的连锁反应。
以谢若林贪财的揍性,他很有可能会把这个情报交易出去,一旦这份情报落在李涯或是站长的手里,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第二天一大早,余则成给站里打了个电话,在叶晨那里请了一天假。叶晨那边也没有多问,就答应了下来。打完电话,余则成就站在窗帘后面,目不转睛的注意着院子里的动向。
十点多的时候,余则成看着谢若林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出了门。这时他突然想到,穆晚秋此时一直没从家里出来,这让余则成不由得感到一阵头疼,自己总不能因为要窃取情报,把穆晚秋给打晕吧,那样就有些太难看了,容易结死仇的。
就在这时,余则成转过身来,突然看到翠萍换上了一身旗袍,正在戴着耳环,余则成开口问道:
“翠萍,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上街买花布去!”翠萍答道。
余则成顿时眼前一亮,计上心头。他走到翠萍跟前,轻声说道:
“买花布叫着晚秋一块儿去吧,她比你会买。”
翠萍被气到肝疼,本来今天自己去逛街,心情不错,结果这个倒霉催的,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一天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翠萍白了眼余则成,然后说道:
“是啊,人家是城市里的大小姐。”
余则成一脸坏笑的蹲下身来,对着翠萍说道:
“哎你别说啊,我要是真娶了晚秋做二房,你们这日子过得应该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