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格尔曼话音刚落，愿望之力便以不符合原本运行程序的方式强行激发。但是由于使用者的疯狂与错位，这个愿望被彻底地扭曲。

代表愿望之力的光团应声而碎，周围丝线的颜色不断闪烁变化，指示了事态的巨大变化。

艾伦最初的本体率先炸成一团，他的血肉由内而外地翻滚出来，组成躯体的每一部分都不想再拥抱彼此。在血腥糜烂的肉体之下，邪异的红光从血肉中爆发出来。随着仪式的进行，艾伦的部分已经转化为某种由辉光组成的柔软布料，现在这一部分也互相厌弃，化作几枚旗帜从艾伦的肉体中冲出。

肉体的折磨还未停止，精神的折磨接踵而至。悲苦、愤怒、哀痛、厌恶、悔恨、自卑……种种强大的负面情绪汇聚成强大的精神洪流，一遍又一遍地冲击艾伦的灵魂。在他坚定执着的理想磐石上，自我厌恨的绿苗破石而出，迅速成长为参天大树，强硬的根系彻底把信念的巨石粉碎。

艾伦从来没有那么厌恶自己、痛恨自己、敌视自己，万般情感入侵他的脑海，成为攻击职责他本身的精神武器。

“我……还不能死……”

艾伦脆弱的精神死死守着最后一丝信念。

“一个小时……我只要再坚持一个小时……”

流放者在贝克兰德制造的伤口还不够痛、还不够烈、还不够让亿万人世世代代地去反思这座城市的顽疾！

他们需要更加猛烈的火！更加痛苦的伤口！更加恐怖的灾难！！

艾伦已经无法再去思考，自己的信念到底是受到摩天之神的扭曲，成为粉饰外神邪恶行径的借口，还是自己发自内心相信的牺牲之路，相信这条路的会由自己的伟大献祭而开始。

诡异扭曲的愿望还在蔓延，共鸣之域内的所有流放者已经全部成为艾伦，也全都成为愿望实现的目标。身体的糜烂和精神的崩溃如瘟疫一般在艾伦们之间蔓延。

崩溃的血肉怪物渴求着融合与接纳，他们像共鸣之域中的物质浪潮寻求拥抱，但是在愿望的作用下他们被拒绝了。

注定孤独！注定悲苦！注定万念幻灭！

可格尔曼似乎还不够满足，祂又从嘴里掏出一团团的黑色丝线，一甩手向空中撒去。那些丝线将崩溃的秘偶血肉残躯重新捆绑起来，强行包裹成老鼠生前的形状，捏成一种血肉提线傀儡，向全场的艾伦们发起攻击。

强行捏造的血肉傀儡就像是对秘偶们的拙劣模仿，血腥地践踏着满地乱爬的艾伦残渣。

越是濒危，越是压迫，就越是要反抗，要爆发出更强的波动与力量去对抗。

同时，也会越是盲目！

闹吧！闹吧！再多使出一些力量吧！

快点！到达那个——

阈值！

当艾伦终于汇集力量绝对反击时，却发现那些尸块傀儡停了下来。

他抬头，却发现格尔曼已经站在地下城的边缘。

祂站在那里，如同站在一处触不可及的高耸悬崖上，漠然地看着脚下波涛汹涌的巨浪，而自己只不过是被海浪绞杀的小人物，即将被海流裹挟着拽入可怕的深渊。

“哈哈哈哈哈哈——嗨！”

格尔曼肆无忌惮地嘲笑着艾伦的狼狈，祂摘下【疯帽子】奋力挥舞告别，然后转身就跑。

“永别了！傻逼玩意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随着一阵黑色的烟雾，格尔曼一头穿过墙壁，消失在艾伦的世界里。

不……不只是视觉，格尔曼不是看不进、听不着了。艾伦发现自己脑中的某些东西似乎也随之消失了。

他清楚地记得刚刚和自己交手是沉睡的疯狂冒险家格尔曼，但有什么好像和刚刚不一样了。

就像是格尔曼的消失，一齐带走了一些【可疑】的痕迹，那些怪异的、诡谲的、让艾伦感到不安的痕迹都被格尔曼一同抹去了。

艾伦不知道的是，这也是刚刚祂没有使用高位格能力快速解决问题的原因。

使用的能力位格越高，祂就越不好打扫战场、消除痕迹；通过一些【关联之线】强行关联使用占卜家途径的能力，既能方便消除怀疑与痕迹，又能便于甩锅，不易发觉。

只是一个恍惚，艾伦似乎都忘记了刚刚格尔曼消除了自己部分痕迹，只记得他最后落荒而逃的样子。

……格尔曼为什么突然要逃走？

等等……不好！！

咔嚓。

随着一声脆响，艾伦惊惧地注意到，这片共鸣之域中，竟然还有一个保留完好的石碑。

一个！毫发无损的！黑夜石碑！！

共鸣之域没有能融合同调它，甚至艾伦没有发现它，战场上所有的人都忽视了这个老旧的黑夜石碑，它却难以置信地从可怕诡异的非凡战场上保留了下来！

……不……这些石碑……这些地下城里到处开花的石碑……

它们才不是普普通通的只是刻章的纪念碑！绝对不是……绝对不是！！！

什么居民建立的纪念碑！都是狗屁！

那一定是黑夜教会！绝对的！

……它们是……它们就是……

而现在！它竟然——

碎了！！！

艾伦彻底明白了，格尔曼如此逼迫他，就是要让他发挥出超越力量。而跨越这个阈值，封存在石碑中的可怕事物就爆发而出！

但现在明白已为时已晚。石碑的正面彻底粉碎，一只一袭黑裙、黑纱包裹的人偶从漆黑的石室迈出。

紧接着如潮水般可怕的力量顿时碾压过整个共鸣之域！

那是柔软的吊死索，是香甜的芥子气，是温暖的注射剂，是无尽安宁却又难以抗拒的神圣伟力。

再也没有什么拒绝能站立在这片灵性的潮水之上。

艾伦还未反应过来，就彻底被这片温柔而致死的潮水溺毙。

无尽的安宁抚平他灵魂中每一道可悲的伤口，无论是悲苦、哀痛、孤独，还是愤怒、悔恨、懊恼，都在这片黑暗的海中冲刷洗净。

唯有永恒的安宁。

共鸣之域彻底破碎，无论是生的艾伦还是死的秘偶，无论是孤独的肉体还是失控的物质，领域内的一切都再无生机，陷入永恒的寂静。

包裹黑纱的人偶深深地向格尔曼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然后彻底粉碎，化为纯粹的灵性加入这股神秘的伟力。

随着艾伦的沉寂，这股神圣伟力的效果在所有流放者中传递着。披上红袍的人们曾下定决心分享艾伦的信念，又曾因此分享艾伦的力量。现在，流放者们宿命相连，共同分享艾伦的安宁与死亡。

无论是在贝克兰德的地上还是地下，身披红袍的人们如潮水般倒下，他们相互簇拥着，拥抱最后的安宁，直到这片火焰彻底熄灭。

红色的浪潮死在贝克兰德的街道上，在高楼间留下一层暗红湿润的苔藻。

而苔藻终将干涸，故事终将沉寂，浪潮来到时无法抓住贝克兰德，离开时又无法留在贝克兰德。它只是来过了，而贝克兰德仍然在那里

正如千百年来的每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