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高堡,依旧储藏着一些来自八月的热气,这份热气也跟着滚滚的洪水一起消散不见了。
从蜂蜜河沿河往下,分出了两条支流。
一条科洛河向西前往郎桑德郡,一条银蜢河横穿上下瑞佛郡,并重新汇入瑙安河。
在斯安山与国王大道的交界点,有一个凸起的平顶山丘,被人们称之为天使台地。
在天使台地之上,银蜢河的河畔,便是上瑞佛郡的首府,上瑞佛教区的主教座堂所在地——高堡。
一片连成一片的红顶房子,十层高的方白石塔楼,停靠着马车的林荫道,以及随处可见的屮字架。
其中以教堂拱顶上的黄金屮字架最耀眼。
尽管大半个上瑞佛郡已经陷入洪水之中,可高堡的街道上却无半分紧张之情。
高堡的人们并不畏惧洪水,不仅是因为高堡矗立在河湾高台上,更是因为上游的树篱堰会将洪水导往其他方向。
在高堡碎石铺就的街道上,市民们依旧在谈天说地,僧侣们仍旧抱着经书匆匆走过,小贩依旧推着小车走街串巷。
唯一不同的地方,便在于高堡外,衣衫褴褛的流民和难民是越来越多了。
“吱——吱——”
关上了玻璃花窗,将那夏蝉的垂死挣扎关在窗外。
高堡教堂的秘书教士波讷德仔细地倾听了一会,确定不会打扰到祈祷室内的高堡主教巴尼福斯的祈祷,这才轻轻敲了敲门。
“稍等一会儿。”
巴尼福斯轻缓和蔼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抱着手中的卷轴,波讷德并无怨言,在门口耐心地等待了快十分钟。
门内传来一声畅快的叹息声,接着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大门敞开,年轻的修女走出了房间,她棕红色的发丝被汗水粘着潮红的脸庞上。
修女腼腆而友好地向波讷德点了点头,波讷德则友好地指了指她的红唇,提醒她嘴角还有白色的痕迹没有擦干净。
待修女离开,波讷德即刻走入了祈祷室内,并小心地关上了门。
祈祷室并不大,只有两扇小窗,昏暗的烛光让一切都显得模模糊糊,连房间正中硕大的圣像都阴森起来。
高堡大主教巴尼福斯此刻正站在弥赛拉的圣像前,还在回味祈祷后内心的安宁与解脱。
巴尼福斯看起来有四十来岁,却满头短寸白发,他不留胡须,只是嘴边有一圈青色的痕迹。
大主教身上穿的最简朴的麻布袍子,没有一丝花纹装饰,胸口也不像其他主教佩戴的银链屮字架,而是用细绳穿的橡木屮字架。
或许是抚摸过多,这橡木屮字架的底端居然被摩擦得有些圆润类似于水滴状了。
“怎么样了?”巴尼福斯的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
“巴尼福斯阁下,飞流堡传来消息,胡安诺院长经过教会审判,如今已经面临4项异端裁决,以及91项异教裁决,但胡安诺院长均未到场。
但如果他躲在他的大本营卡夏郡的话,谁也不能对他出手,除非想要让教廷和修会内战。”
“唉,一个修道院长居然面临了这么多的指控,这实在是有失体面,为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呢?”巴尼福斯轻轻摇头,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
“两位阁下之间的矛盾恐怕不是坐下来谈谈就能解决的。
如果康斯坦斯阁下答应了胡安诺阁下的要求,会有无数教士要指着鼻子骂他。
他的家族在当地也都得丢尽颜面,名誉扫地,被冷嘲热讽,起码在他手上,他是不会让胡安诺的提议通过的。”波讷德苦笑着摇头。
胡安诺的提议其实很简单。
第一,剥夺部分帝国贵族在千河谷的特权,不管是不是千河谷人,一律平等,不要有什么商业豁免或特赦权。
第二,允许千河谷籍的教士升任主教级别,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位千河谷人到达司铎神甫以上的教阶。
第三,将雪莱城圣人雪莱殉教之地,定为朝圣地之一,方便千河谷人的朝圣。
不过不管是哪一项,都涉及了大量帝国贵族与教士们的利益。
至于胡安诺的应对措施,则是动员起了公簿农和流民们,他们自发地上山,在山上举行圣事,甚至开始偷偷暗杀贵族与武装农。
这导致大量的农地被弃耕,流民们自发在山上建立营地,开垦新田。
不论如何,只要这些流民不在明面上爆发冲突,不要真的伤害到主教伯爵一级的贵族的性命,教廷是大概率不会出手的。
毕竟,修会同样是教会的一部分,胡安诺在修会体系中,是一位地位相当高的修士。
圣座城的红衣老爷们也怕又出现数百年前的南北方教会大分裂。
“唉,康斯坦斯阁下,明明都是出家人了,怎么还老念着家族的事情,我就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继续嗟叹了一阵,巴尼福斯继续问道:“咱们养的兔子,还健康吗?”
“养的三窝兔子,有一窝被洪水淹了,至今尚未联系上。
有一窝已经成功收割,不日将送往高堡。
还有一窝跑去山下了,把一个村庄里的草都吃光了,只有一棵小草活了下来。”
“哦,那真是太不幸了,太太太太不幸了。”巴尼福斯在额头上画着屮字,“既然如此,那孩子便送去儿童十字军吧。”
“遵命。”
“那批新兔肉什么时候能到?过段时间,我要接待一位尊贵的客人,兔肉会是一道不错的菜肴。”
“明天一定能到。”
“嗯,再从库房里调一桶蓝血葡萄酒,这还是去年的,非常新鲜,那味道和普通的蓝血葡萄酒还不一样呢。”巴尼福斯仿佛已经喝到了蓝血葡萄酒一般,脸上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但波讷德却觉得有些反胃。
巴尼福斯走上前,接过波讷德手中的卷轴,摊开在桌面上,一卷接着一卷地阅读起来。
他眼神清明,速度极快,很快便翻完了所有卷轴,并留下了简短的批注。
将羽毛笔插回墨水瓶,巴尼福斯敲了敲太阳穴,轻笑道:“老了,记忆力都下降了,波讷德,杜尔达弗的事情,你查了吗?”
“我正想跟您说,无影人今早刚回来,古拉格修道院确实被叛党占据,杜尔达弗神甫生死未知,但他们,好像,自己又推举了一个教皇?”
“一个教皇?我的弥赛拉啊!真是愚昧,我简直太生气了!”巴尼福斯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有时候,我是真不知道这些千河谷人还能给我整出什么新惊喜……新花样!”
波讷德躬身收拾起那些卷轴,重新站在一边:“那么,我们……”
“当然是派兵镇压,这些秘党叛匪要给我送出这样一份大礼,我为什么不收着呢?”巴尼福斯站起身,踩着西洋风的贝氏地毯,来回踱步。
波讷德则静静侍立一旁,等待巴尼福斯的回复。
“这样,等水稍微退了一点,不用去太多人,两队披甲军士,五十的守夜卫兵就行,再抓一百个农兵和流民兵,就足够了。”
正所谓花钱要花到刀刃上,出动太多人的话,花费不小,那宴会就不好办了。
巴尼福斯抽出一张白纸,飞快地在上面书写了几行字,并签下大名,递给了波讷德。
“你带着这封调令,去找民兵队长昆西,哦,记得传扬出去,就说这伙秘党有足足上万人,而我,尊贵而谦卑的罪人巴尼福斯,将亲自讨伐,将其诛灭!”
“您如此尊贵的身体,怎么能亲自……”
“波讷德啊,你是一个聪明的小伙子,我亲自讨伐不等于我要上战场啊。
让昆西带上我的旗帜,让市民们看看,知道我的勇武,谁在意我真的去没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