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觅不记得自己已经喊了多少遍,只感觉嗓子已经完全哑了。
五月的日头已经升到头顶,晒得她发晕。
她有些后悔,早知道谢云祁那个家伙体力那么好,昨夜就应该给他下迷药,让他也直接睡过去算了。
只是,她又何尝舍得。
想起他情动至极时在她耳边轻声唤她的名字,他额角一滴滴滑落的晶莹的汗,他拥她入怀时脸上一次次餍足的笑容,一个个缱绻缠绵而又漫长的吻...
与他那样的亲密无间,即便这辈子就只有一次,也够了啊。
怪不得有人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呢。
沈觅嘴角勾出一个笑,咽下一口带着铁锈味道的唾沫,抬起头来,又开始新的一遍。
“我乃罪臣沈从林之女沈若雨,今日冒死鸣冤,恳请皇上垂怜!”
然而突然间,原本寂静的广场上,响起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沈觅以为是午门开了,抬起头却见那巨大的朱漆门仍是在烈日下岿然不动。
余光却看见自东侧人群中走出四个穿着绯衣的高大身影。
那是...以陆向明陆大人为首的四位御史台言官!?
着绯衣...他们要和她一起弹劾太子于豫王?
沈觅蓦地闭上了眼睛。
她明明去找过陆大人,明明让林伯去派人看着御史台,让他们以死相拦不能让御史们出现。
怎么还是来了?
她知道自己手上证据不足,这一回并不能一击制敌。
来敲登闻鼓不过是用命演一场戏,让全长安城的百姓成为施压者,让永宁帝从此活在百姓的谴责与质疑中,为后续的弹劾铺平道路。
所以她在前日晨间堵在了陆向明府中,请求他在之后不要忘记父兄的冤屈,蛰伏至时机成熟再去弹劾太子。
可是他竟然在今日带着御史们来了...
...
午门城楼上,永宁帝仍然扶着墙垛俯视着跪在面前的一片白衣。
却在看到那四个绯衣时眼底骤然一冷。
不止是沈若雨吗,还有御史台的那些老东西...
他们都要如此逼他!?
他执政二十三年,也算是兢兢业业,励精图治。
不就是儿子私德不甚完美,他们便一个个地要如此逼他!?
永宁帝再也抑制不住的张口喷出一口血来。
“陛下!陛下!”
永宁帝青筋暴起的手扶着魏治,用手帕擦干净脸上的血渍,“朕无妨,随朕...出午门。”
...
同一时间,午门广场东侧。
众目睽睽之下,突然闪现出八个身形迅捷如风的黑衣人,瞬间捂住了那四个绯衣御史的嘴,将他们拖入人群中。
一切发生的太快,兔起鹘落间,人已经消失不见。
“谁,谁敢绑本官!”
陆向明被拉上一辆马车,他头上套着麻袋,手被绑在身后,方才用舌头顶出嘴里塞的抹布,便出声质问。
头上的麻袋被卸了下来,面前出现的是昭王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他的脸色不知为何有点苍白,眼圈红得可怖,哑着嗓子开口,“陆大人,是本王。”
“昭王殿下?你为何要绑我?你快放我下去,我要去弹劾太子和豫王,为沈大将军鸣冤——”一向沉稳的陆大人此刻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连礼数都顾不得了,“我必须要去,不能看着沈大小姐枉死——”
谢云祁敛着眸,眉毛蹙在一起,“陆大人,稍安勿躁。本王不是不让你去,本王自己都想冲过去——因为在那里敲登闻鼓以死相谏的,是本王的妻子啊...”
陆向明怔住了。
他想起曾经听说的,沈家大小姐沈若雨与昭王谢云祁是从小指腹为婚的情谊。
谢云祁睁眼,通红的眼中情绪已经平复。
“可是我们现在不能去,要扳倒太子和豫王,靠她今日这一出是不够的。我们现下必需蛰伏,抓住他们的马脚,等到时机成熟,一击制敌。”
陆向明颓然坐下,“可是沈大小姐呢,昭王殿下?”
谢云祁望向他,眼神坚定,“我会救下她的,一定会。”
...
远远地看见那四个绯衣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沈觅终于松了一口气。
转身抬头准备继续开口,却见午门已开,永宁帝坐着四平八稳的龙辇朝着她的方向来了。
已经不再年轻的帝王身着龙袍,坐在龙辇上,面色苍白如纸,却掩不住浑身的威压。
并不再是沈觅记忆里,那个笑呵呵地看着她和谢云祁打架的正值盛年的帝王了。
沈觅只看一眼,便觉得,他似是无可挽回地苍老了。
她立刻俯身跪拜,想张口却发现喉咙仿佛已经被割开,疼得发不出声音了。
永宁帝看着身着孝衣,伏在地上的沈觅,摆摆手,“给沈大小姐上一杯凉茶。”
太监备茶时,永宁帝锐利的眼眸望向方才陆向明带着御史台言官走出来的方向,看见人都没了踪影,才将目光再转回来。
沈觅恭敬地接下凉茶喝下,再次跪拜,“罪臣沈从林之女沈若雨见过陛下!”
身后跪着的五千沈家军与围观的数千百姓,也纷纷行礼跪拜。
待所有人动作停歇,永宁帝看着沈觅,声如洪钟地问,“敲登闻鼓之人,需得有舍生取义的觉悟,沈家若雨,你有吗?”
沈觅笑了,“回皇上,小女在当年不顾一切返回北境战场之时,便已报了必死的决心。能活着从战场归来,已是万幸。所以小女便要用这条捡回来的命,为父兄拼一个清白。”
永宁帝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她,唇角勾出一个笑,“不愧是沈从林的女儿。好,既然你如此求了,那么朕便给你这个机会。”
“谢皇上隆恩。”沈觅跪拜在地。
“谢皇上隆恩!”五千身着白衣的沈家军跪拜在地。
“谢皇上隆恩!”围观的上千百姓被沈觅的举动所深深震撼,亦随着她与沈家军跪拜在地。
永宁帝在前赴后继的跪拜中,只觉得恍惚。
他只想保下他的儿子,他的血脉,可是这一次,他还能做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