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上辈子看过的那本《断头艳后》,绝对不是个优质的译本。到现在,她还记得那本书劣质的封塑外皮,潦草设计的封面,以及极薄的发黄的纸张。
而且,随着玛丽对这个世界了解的不断加深,她发现,那本书在翻译上,也并非是尽善尽美的。就拿她这趟旅行的下一个目的地贡比涅来说,明明算得上是一个小城了,而她那本书写来写去,给她造成的误解,一直以为贡比涅只是个驿站而已。
诺阿伊伯爵夫人虽然看玛丽不顺眼,但是,对于她所表现出的那种求知精神,似乎还是蛮赞赏的,于是,女教管花了整整半天时间,当然是在马车上,给玛丽介绍这座城市,顺便还穿插说了许多宫闱轶事。
贡比涅距离巴黎有二十法里(一法里约合四公里),这并不是个遥远的距离,又加上小城本身的风景优美,使得它从七世纪以来,一直就是法国国王们喜爱的城市,而在王权最终定都巴黎之后,这里成了行宫的首选地点,现在玛丽要去的这座行宫,就是路易十五陛下当政以来修建的,其附属部分,还尚在建设过程中呢。
玛丽是5月4日离开南锡的,按照计划,她将在5月8日到达贡比涅,而法兰西国王,带着她的丈夫以及几乎整个儿宫廷,都在那里等候她呢。
车队越往西,诺阿伊伯爵夫人就越发的紧张,完全不管玛丽愿不愿意听,开始喋喋不休的向她宣讲这第一次面见法兰西国王的必要礼节。事实上,对于法兰西的这位当政国王,玛丽到完全不担心,她还记得,伊莎贝拉曾经私下里说过,“像安东妮德这样年轻美丽的女孩,我那位外公,怎么会对她不满意呢?”玛丽明白伊莎贝拉的言下之意,法王路易十五,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个实实在在的老色鬼,既然他对平民的年青姑娘都垂涎欲滴,那么,对于这位出身皇家集高贵优雅于一身的孙媳,情况也不会例外到哪里去。
让玛丽真正忐忑不安的,是她那位未曾谋面的丈夫,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该如何面对他,如何同他接近,如何同他说话,但她也明白,在没见到这位法兰西王储之前,想什么都是徒增烦恼,还是等到见了面再说吧。
5月8日下午,玛丽的车队到达了贡比涅,诺阿伊伯爵夫人早已告诉过她,法兰西国王的那一家子,要在行宫外的广场上,为她准备举行一场欢迎仪式。
当玛丽的马车驶入行宫广场的时候,司号手已吹起了长号。诺阿伊伯爵夫人听见了号声,似乎有些急迫的样子,一边伸手去打开车门,一边急促的对她说道,“快点儿下车吧,殿下,千万不要让国王等您。”
于是,马车刚刚停稳,玛丽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只听到诺阿伊伯爵夫人在她身后低声叫着,“要行跪拜礼。”
玛丽举目四望,就看到二三十米之外,另一辆同样豪华的马车上,正下来一位穿着华丽的老人,他一下车,周围便有侍从们围了上去,此人,应该就是“受人爱戴的”路易十五了吧。(注:“受人爱戴”是路易十五的绰号)
玛丽就乖乖的,用她那种苦练了许久的“精灵般的”步态跑了过去,一路上,展现了足够的轻盈与优雅,而那位路易十五,也在众人的簇拥下,慢慢走了过来。
玛丽跑到路易十五面前,来不及看清楚这位法兰西历史上有名的昏君的面貌,先赶忙跪了下来,用自己最清脆的声音说出那早已准备好的台词,“尊敬的陛下,向您致敬。”
立刻就有一双保养得很好的苍白的大手伸了过来扶住玛丽的双肩,她也就借势站了起来,只听到一个笑呵呵的低沉的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这就是奥地利送来的王储妃么?很好很好。”
玛丽才站稳,刚想看看路易十五的庐山真面目,冷不妨,这位君主已自动把脑袋送到了她的眼前,不由分说的便在她左边脸颊亲了亲,然后,没等玛丽反应过来,右边的脸颊,也被如法炮制了一下。
这就是法国人的见面礼了,玛丽被路易十五身上浓烈的香水味熏得直想翻白眼,只得勉强微笑着,说出另一句也是准备好的台词,“陛下,能成为法兰西的王储妃是我的荣幸。”
玛丽始终不敢抬头,但直觉告诉她,路易十五的目光,又在她身上扫描了数秒,才干笑了一声,“好吧,来见见你的丈夫吧。”
玛丽这才抬起头,而路易十五已经侧过身去,对着身后嚷道,“奥古斯特,还不快来见见我从奥地利给你娶来的妻子。”
玛丽终于看到了那藏在路易十五高大身躯背后,矮矮胖胖,带着拘谨而又窘迫的神情站在那里的少年,她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口气,幸好……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老国王让开了,玛丽的丈夫,法兰西王储路易·奥古斯特,这才慢慢的走上前来,他没有说一个字,玛丽觉得他甚至没有看自己,但她又低下了头。
玛丽低着头,看到路易·奥古斯特的脚尖停在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他也伸出双手,扶住玛丽的双肩,凑上来,或者毋宁说是把玛丽拽了过去,非常缓慢的,也亲了亲她的双颊。
这就完事了,王储松开双手,又转身回到自己原来站的地方去了,一时间冷了场,玛丽站在原地不敢动,等了一会儿,才听路易十五说道,“我们回行宫去吧,新娘子就同我们坐一辆马车吧。”
老国王一马当先走向了马车,而玛丽的那位丈夫,看都没再看她一眼,便跟着他爷爷走了,玛丽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跟上去好,还是稍微跟的后一点儿好,正在那里犹豫着,这时候,突然发现有两个一直站在远处的华服少年朝自己走过来几步,其中一个个子高点儿的声音懒洋洋的:“走吧,你还不赶快跟上去啊。”
玛丽有些好奇,又看了他们俩一眼,那先前说话的少年便撇了撇嘴,“你一定知道我,我是普罗旺斯伯爵,”又指了指旁边那个个子矮点儿的,“他是阿特瓦伯爵。”
原来,这就是历史上的复辟君主路易十八和查理十世啊,玛丽轻轻欠了欠身,说了句“你们好”,便转身追着她自己的丈夫走了。
从说话的地方到路易十五的那辆豪华马车,不过十几步的距离,玛丽看到,老国王已上了马车,似乎发现了新娘子没有跟上来,正在埋怨孙子,而她那位丈夫,站在车门下面,等了一会儿,才转过脸来看着她。
玛丽走上前去,发现这少年越发的局促了,不禁对他微微笑了笑,但这并没有缓解后者的紧张,他支支吾吾的,声音如蚊子般细小,“我扶你上车。”
玛丽上了车,路易·奥古斯特抓她胳膊的劲太大了,捏得她胳膊很疼。而老国王则一把把她拽到身边坐下,“姑娘,我听说你家里人都叫你安东妮德,是么?”
“是这样的,陛下,”玛丽微笑着答道,“不过,您也可以叫我玛丽。”
老国王未置可否,这时候,路易·奥古斯特终于上了车,一屁股坐在玛丽对面的位子上,老国王这才指着玛丽边上空的那段位置说道,“奥古斯特,坐到新娘身边来。”
路易·奥古斯特又慢慢移到了玛丽身边,他并没有靠近玛丽的身体,而是斜靠在马车的角落里,距离玛丽,还有十来公分的距离呢。
仆人们从外面关上了马车门,马车便开动了,路易十五很快便开口了,笑道,“叫玛丽就挺不错的,对了,你母亲和哥哥身体都还好么?”
这是客套话,玛丽便老老实实的回答,“谢谢您惦记,陛下,他们都很健康,伊莎贝拉姐姐很快就要给我哥哥生第三个孩子了。”
“这我知道,”老国王哈哈大笑,“但愿伊莎贝拉能再给我生出个重外孙,”他又紧接着转移了话题,“这一路上,你对诺阿伊伯爵夫人还满意么?”
“伯爵夫人对我非常好,陛下,”玛丽赶快回答,她哪里敢说自己其实是不满意的啊。
“我那几个女儿听说你要来了,都很高兴,等到了凡尔赛,你可以跟她们多学着点儿。”老国王仍旧笑呵呵的。
“是的,陛下,我也十分期待见到几位姑姑。”玛丽恭敬的答道。
“你平常喜欢玩什么?”老国王突然问道,玛丽吃了一惊,不知道这位君主所谓的“玩”,有什么深意,自然没敢回答。
“喜欢打猎么?”老国王显得兴致勃勃,“要不然看戏怎么样?还是你更喜欢化装舞会?”
这些玛丽都不喜欢,但她知道这位老国王就喜欢这些,于是答道,“我都喜欢的,陛下。”
“那就好,”老国王有些昏花的眼睛里,闪耀着兴奋的光彩,“等到了凡尔赛,让奥古斯特带你出去玩,你也可以跟我一起出去打猎。”
“好的,陛下,”玛丽乖巧的答应着。
事实上,从行宫广场到行宫,大概也只有几百米,这说话间,也就到了。仆人们从外面打开了车门,玛丽的那位丈夫,仍是一动不动,玛丽赶忙碰了碰他,他才仿佛是刚睡醒一般,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下马车去。
等一行人都进了大厅,玛丽才又见到了诺阿伊伯爵夫人,路易十五吩咐让她先去休息,她便在这位夫人的引领之下,来到了自己的新房间。
一路上伺候玛丽的那几个侍女果然不见了,新来的那几个显然是和诺阿伊伯爵夫人认识,几个人聚在一边小声说了些什么,才在伯爵夫人的引领之下,过来拜见玛丽。
果然,这些宫女们都是从凡尔赛跟过来的,并将在回到凡尔赛之后,继续服侍玛丽的。每个人都报了名字,但是玛丽并没有完全记住,她只记住了其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叫做克拉丽丝夫人,是自己以后的领班宫女。(法语中的“夫人”一词,在那个时代用于贵族女子的尊称,因而也可以跟名字在一起直接称呼)。
八点钟开始晚餐,餐桌上只有王家成员,因而,玛丽成了唯一的女性,与她同桌的,是老国王和他的三个孙子。
玛丽突然发现,同她一同吃晚饭的这祖孙四人,在她所知道的那个历史中,全都是法兰西的国王,这真是挺荣幸的一件事,当然,既然有了穿越来的她能与他们同桌吃饭,那么,她的那两位小叔子,大概这辈子是没希望成为国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