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去,军营之中已经一片忙碌。
凌晨时分,张隐亲率五百骑兵绕城而走,证实了义军全部撤离的消息。
昨天半夜里,义军开始大批撤离。曾经派出两支兵马在侧翼监视京营的动静。京营兵马的斥候也刺探到了这个消息,在张延龄的授意下,他们没有进行袭扰,而是放任义军撤离。
对此,将领们自然还是有些看法的。义军撤离出城,正好是袭击他们的好机会,侯爷却任他们离去,这岂非放虎归山。难道侯爷又是圣母心发作,又不肯多造杀孽?
但其实他们不明白的是,城外的义军比困在城里的义军要难对付的多。对方毕竟数量是己方的两倍。真要是敞开了在城外开战,京营兵马胜利是肯定的,但是必付出极大的代价。
困在城中的义军背负着不肯丢失城池的枷锁,这反而让他们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成为火器攻击的丁点目标。旷野作战,一片乱糟糟的,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大炮攻坚,打定点目标威力自然是极大的,但是野战的威力可不大。如果要是陷入混战之中,大炮无法迅速移动,反而成为累赘。
如果五千骑兵还在手里,那倒是根本不怕的。大队骑兵穿插冲锋,对方将难以抵挡。
不过张延龄的计划不是和这支兵马殊死决战。更大一股敌人在南方。要决战,还不是时候。眼下就要像赶牲口一样,将对方从城里赶出来,将他们聚拢起来,几路大军合围,将他们困在一处。到那时,进行最后的决战。毕其功于一役。
更何况,张延龄种下的一颗种子已经发芽,张延龄相信,将赵燧逼上绝路并不是一个好主意,或许让他去和刘六杨虎他们会师,会有别样的收获。
毕竟,刘七死了。
承受时分,江斌许泰等人于前日子夜时分攻克河间府的消息送达。一起送达的是死伤阵亡的状况。
边军三卫兵马伤亡超过三成,极为惨烈。而且江斌是压着最后的哨音才攻下了河间府的,可见过去的两日他们经历了怎样艰苦的攻城作战。
不过,这倒是也让张延龄对江斌刮目相看。这厮虽然抱了刘瑾的大腿,但打仗确实还是有些狠劲的。只不过,攻一座只有一万义军驻守的河间府,自己给了他那么多攻城器械的情况下,居然伤亡这么多,打的这么艰难。那绝非是敌人有多么强大,而是领军者没有做好谋划,只知道一味的猛攻。
这种攻击坚城的作战,一旦上了头,死伤惨重是不可避免的。
江斌有勇无谋,不堪大用。除了一股狠厉之气,剩下的也不过如此了。这或许是在边镇作战养成的坏习气。
毕竟跟鞑子作战,需要的正是狠厉之气。因为鞑子狠,要战胜他们必须更狠。鞑子喜欢正面猛攻,边军便需要正面和他们硬抗。
即便代价惨重,但是河间府给攻克之后,对平叛大局而言是件好事。侧翼之地被肃清之后,便可完成包抄决战的大思路。
张延龄当下便命人前往褒奖勉励,命他们休整两日之后,清扫河间府所辖各县城残敌,之后从东侧往南迂回包抄,和自己的大军汇合。
张延龄也立刻向朝廷奏报收复河间府和保定府的捷报。让朱厚照也松一口气。虽然出征才不到十余日,朱厚照已经派人来询问过多次了。
……
就在张延龄率领兵马进入保定府的时候。南边的顺德府,一场惨烈的攻城战正在展开。
自三月初拟定分兵南下的策略之后,刘宠杨虎二人率五万大军往南攻击。仅仅三天时间便攻下了原神武中卫镇守的真定府。
真定府有守军三千余人,衙役团练捕快加在一起也近五千人马。在真定府知府李泉和缉盗御史宁杲的率领下,和攻城的五万义军展开了厮杀。
本来,虽然守城兵马的数量不多,但是凭借着坚城防守城池的话,倒也不是没有守住的可能。知府李泉也早早的就做了准备,在得知保定府陷落之后便关闭了真定府的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入,以免被叛军的人假扮流民混进城里做内应。
并且,真定府因为是神龙中卫驻地,有着大量的作战物资。神龙中卫是中军都督府所辖兵马,有着大量的强力装备。光是盏口将军炮,架设在城头的便有二十二门。库房里还有几门接近射击次数极限要报废的盏口炮。另外还有床弩十多张,弓箭物资更是不计其数。
有着这么多的强力守城武器和物资,按理说可以让没有什么攻城手段的义军吃尽苦头才是。
然而,事实却并不是那么回事。在攻城战开始之后,城里很快便有百姓串联作乱。开始在城中搞事。
究其原因,自然是之前搞得马政和土地新政惹的祸。缉盗御史宁杲是刘瑾派下来强力压制百姓的家伙,正是他的到来,让各地官府四处封锁路口,搜捕抓获逃亡的百姓,拷打凌辱敲诈无恶不作。此人早已被真定府百姓恨透了。
外边义军连番胜利,闹得轰轰烈烈。真定府中百姓也是人心浮动,心中都有些想法。宁杲又在真定府中搞了一轮大搜查,抓了一些传播义军消息的人,将他们打为贼兵细作。
这一番操作下来,宁杲可谓是人人痛恨,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义军大军攻城,兵马都上城防守,城中治安空虚。这种时候,不闹起来还等什么?城头守军拒敌守城的时候,后院起火,城里闹腾了起来。
这一下,本来兵马就不多,现在又要分出人手来弹压城中治安,两头都顾,两头都顾不上。只坚持了三天时间,确切的说只有两天三夜的时间,真定府便被攻克。城中百姓杀了巡城的捕快,开了东城门,义军一支兵马突入城中,城破了。
宁杲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他被义军抓获,当街凌迟处死。大批百姓在旁围观,喜笑颜开,像是过节一般。
百姓们残忍起来也是令人发指的,有人专门在放了盐水盆,义军行刑手割一刀,百姓们便往宁杲的伤口上撒盐水。割下来的肉在盐水里泡一泡便有人嚼着吃了。最后宁杲只剩下了一副骨架。
刘六杨虎等人按照在保定府的做法,下令所有土地全部分给百姓,开仓放粮等一系列的措施,真定府的百姓将刘六等人奉为救星和神明。
刘六花了两天时间在真定府扩军,又得一万青壮。将缴获的攻城武器和大量的作战物资装车一扫而空,继续南下。
其后十余日里,所经之处的州县城池官员望风而逃。地方团练兵马要么投降要么归顺要么逃跑,所向披靡。
一直到数日之前,他们抵达了顺德府之后,这种势头才被遏制。顺德府中有大量朝廷官兵驻守,成为了阻挡刘六和杨虎大军的拦路虎。
顺德府中本来是没有多少兵马的,只有两个千户所两千多人,外加一些地方团练衙役杂兵,不过三千五百人。但是从开封府北上的两卫兵马抵达顺德府的时候,正好张延龄下达了停止北上,固守城池的命令。
所以,一万三千多开封府的兵马便就地驻扎。顺德府的位置正好是通往河南的必经之地。同时也是下方的广平和大名两府的屏障。广平府和大名府也调集了四千多兵马和大量物资前往顺德府参与守城。
就这样,顺德府这个不大的城池里,在数日时间里兵马驻守的数量达到了两万之众。
战斗开始之后,六万多义军轮番攻城,城上城下炮声隆隆,喊杀震天。一天下来,双方都死伤惨重。
顺德府不高的城墙数次被突破,但是又数次被夺回。义军人马虽多,但是缺少作战技能,实战经验,缺少强力攻城武器,又没办法得到内应。所以遭遇了顽强的抵抗和损失。
双方在北城墙这片绞肉机一般的地方多次争夺,死伤人数高达四千人之多。义军光是阵亡的便有八百多人,伤者近两千。守军死伤也达到了千余。
双方都明白一件事,那便是的这一战关系大局。义军需要打开南下的出口。一旦歼灭此处之敌,往南便是毫无羁绊。广阔天地宽,黄河以北任义军纵横。若是拿不下,则南下的大战略将会泡汤,义军将被困在河北之地。
对顺德府守军而言,平贼大将军的命令说的很清楚,不惜一切代价阻挡贼兵南下之路,拖延时间,等到朝廷大军的到来。
双方都不会放弃,因为都关乎生死。
第二天,鏖战继续。义军一天之内发动了五次攻城,双方死伤兵马达到五千余。
第三天,是更为惨烈的一天,双方死伤人数达到了峰值。这一天双方死伤人数达到了近七千人。放眼战场之上,双方在城墙上下纠缠着,厮杀着,都杀红了眼。已经都没了什么章法,陷入了混战之中。
义军士兵们也已经漠视了生死,因为死人太多了,血肉残肢看得太多了,也就麻木了。他们完全机械的进攻着,一波又一波,丝毫不停。
到黄昏时分。北城城墙全面告破,杨虎身先士卒,亲自攻上城墙,将城墙攻占并站稳脚跟。这之后,战斗已经没有了悬念。城中官兵兵力已经不足一万人,已经无法遏制义军的进攻势头。随着天黑时分的大量义军涌入城中。顺德府之战终于落下帷幕。
此战中,义军战死三千余人,伤者六千余。守军战死两千余,伤者三千。被俘两千人。其余兵马从南城遁走。这场盘肠大战之后,顺德城北城墙上下,没有一片砖头石块是干净的,全部浸润了鲜血。尸体堆积如山,宛如地狱一般。
刘六和杨虎来不及高兴。因为就在战斗结束的时候,他接到了从北边传来的一连串的坏消息。
河间府被攻克。
保定府被攻克。
相较于两座城池的丢失,更让刘六惊得目瞪口呆的是,他的弟弟刘宸被斩杀在保定府北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