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是谁?”张延龄低声问道。
“你忘了啊?卧亚总督的女儿啊,我的好朋友啊。”海伦娜低声道。
张延龄想起来了。
“就是那个阿方索的未婚妻是么?”
“什么未婚妻?她怎么会喜欢阿方索?还不是他父亲逼她这么做的。总督大人为了讨好威廉亲王和阿方索,都背叛了我父亲。可怜的凯瑟琳定是他的筹码。”海伦娜恨恨的道。
张延龄皱眉想了想道:“你和她的关系很好?好到怎样的程度?你确定她是被迫的?”
“我和凯瑟琳从小就认识。卧亚总督经常带着她来我家里玩耍。那时候,他和我父亲的关系还很好。后来凯瑟琳和我一样在皇家学院读书,我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我们之间的关系如何形容呢,好的就像一个人。她的性子温柔,胆子小,很多事我都帮她出头的。”海伦娜低声道。
张延龄点头道:“明白了,拿我们的话来说,就是好的穿一条裤子的关系。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或许能够想办法得到她的帮助,要混进去便更容易了。”
海伦娜一愣,旋即眼神闪动道:“你是说……”
海伦娜的话没说完,突然住口了。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前边和周围。
张延龄本来是半扭着头跟海伦娜说话的,见她眼神,于是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周围数十道目光正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和海伦娜,一个个带着愤怒神情。。
张延龄意识到是自己两个人的交头接耳说话打搅了周围众人。前方教长茜拉也愤怒的看着两人,似乎很后悔带了两个不守规矩的人进来。
张延龄忙闭了嘴,正好此刻主教和总督等一干教会人员正登上中间的石台,站在十字架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身上,张延龄和海伦娜这才得以摆脱尴尬境地。
马克尔神父面带慈祥笑容站在中间台上,面对四周黑压压的教众将手掌交叉放在胸前,弯腰朝着教众行礼。众教众纷纷跪地匍匐行礼起来。
张延龄措手不及,却也不能站着像个木桩般显眼,不情不愿的趴在地上学着其他人的样子行礼。心中骂道:“狗娘养的,天主教哪有这样的行礼方式?佛郎机人这哪里是在传教,这是在搞奴役啊。马克尔,你受我一拜,便要少十年寿命。”
“各位兄弟姐妹,上帝的子民。我是马克尔神父,你们的兄长和弟兄。今日是大礼拜之日,我们又在此相聚,共沐天父圣光,让我们的心和天父贴的更近。我知道你们很高兴,我也很高兴。请你们都坐好,一会开始我们的布道。”马克尔神父的声音充满了磁性,听着令人很是舒服。
众人爬起身来,纷纷盘膝坐在地上。
马克尔神父双手交叠在腹部,继续说道:“在布道开始之前,请允许我介绍今日参加布道的卧亚总督大人,他也是我主的忠实仆人。还有他美丽的女儿凯瑟琳小姐。一会她将带着你们唱圣咏之歌,赞美我们的主。”
众人轰然鼓掌,卧亚总督挺着肥胖的肚子弯腰行礼,凯瑟琳小姐也半蹲行礼。
“那么,今日布道开始。首先请凯瑟琳小姐为我们领唱圣咏。诸位兄弟姐妹,跟着她一起赞美我们的天主。凯瑟琳小姐,请!”马克尔神父说道。
那位凯瑟琳小姐点头,站到台前,双手握住放在胸前。全场静穆之中,但听悠扬的歌声从她口中唱出。歌声很是婉转优美,只是张延龄完全听不懂她唱的是什么,听上去只是一些咿咿呀呀和舌头打转的声音,但是却甚为动听。
教众们却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兴奋的跟着唱了了起来。这圣咏显然不是本地的语言,但是这些人居然也都会唱,而且唱的一字不差。虽然声音高低参差,嗓音有好有坏,但却一个个极为虔诚和认真的唱着,神情甚为享受。
张延龄心中感叹,宗教的力量果然还是强大。能让这么多人沉浸其中,确实有着极为强大的控制人的精神的效果。如果宗教能够真正的为善为美,为修炼人的崇高品德和善意而传播的话,而非是为了其他一些不良的目的的话,那倒是一件好事。
海伦娜也会唱,而且唱的很好,陶醉其中。张延龄可以理解,她应该从小便受这些宗教的熏陶,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根据她说的,曾经参加过这种活动。那么无疑她也在台上当过领唱者。
那个凯瑟琳的歌声很有感染力,唱的很是投入,甚至能在歌声中听出祈求和哀婉之意。张延龄想,或许,这和她正在经历的事情有关。她的父亲要将她作为筹码嫁给阿方索,她应该心里很难过,很悲伤吧。
圣咏唱罢,全场掌声雷动。马克尔神父向着凯瑟琳行礼,表达了谢意。接下来便是马克尔神父的布道时间。
“各位虔诚的兄弟姐妹,我主耶稣的仆人们。我以天父圣母圣子圣灵的名义,向你们传达神的旨意,教会你们如何成为一名天父的忠实奴仆,为他效劳,得他宽恕,获其庇佑。天父无所不在,无所不能。当初,天地混沌黑暗,神说要有光,便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于是便分了光和暗,便有了我们这世界的第一个晨昏,第一日。神说,诸水之间要有空气,要分上下。于是便有了空气和天地,便有了白天和黑夜,这是第二日。神说……”
马克尔神父喋喋不休的在台上宣讲,台下的信众们听得津津有味,双目炯炯。张延龄那里有心思听他啰嗦这些话。这样的故事可并不比盘古开天辟地,女娲用泥土造人,大禹治水这些故事精彩。
张延龄的心里一直在盘算着该怎么能够离开这里,混到西边路口那一堆马车停放之处,想办法藏在马车里。但是。张延龄现在很是头大。他完全没有考虑到佛郎机人的马车跟大明的马车是不同的。他们的马车是敞开着的,只是马儿拉着一个大大的座位。完全是开放式的格局。
放行李的地方也在座位下方和后方的底板上,也是敞开的,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而马车的底盘很低,低到根本没办法躲到马车底盘下藏匿。况且就算自己能够躲进去,海伦娜是肯定不能的。她可没本事躲在车底下混进去。
张延龄暗骂自己的考虑不周。如果是这样的话,想要混进西区,怕是只能冒险混在一堆神职人员和随从之中了。只是这也太冒险了,那很容易就会被认出来,毕竟佛郎机人也不是木头稻草人,多了两个人在身边应该会被他们察觉。这可不是拍电视剧。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了。马克尔神父停止了他的布道,按照流程进入了上供的时间。就是信徒自带食物或者财物,自愿捐献给教会。教会说会拿食物和财物接济平民,展现爱心。
但张延龄一听就明白,这是变相敛财的手段。教会要救济百姓,都是免费发放食物,怎么可能让信众上供。这只是教会敛财的一种极为拙劣的手段罢了。但在这些信教的教众看来,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人群排着队靠近中间的石台。马克尔神父站在上面,伸出手掌给所有上供的教众摩顶。供的财物多的,马克尔神父甚至会和颜悦色的说上几句祝福的话。上供的东西看不上眼的,马克尔便只是摸一下对方的头便马虎了事。
人们狂热的匍匐在马克尔神父面前,亲吻他的靴子,亲吻他的手。眼中带着泪水,带着自我的感动。仿佛眼前这位神父就是上帝的化身,能够亲近他,便是亲近了上帝,便是得到了上帝的祝福一般。
张延龄和海伦娜缓缓随着人群移动着,张延龄低声告诉海伦娜,如果她真的信任凯瑟琳的话,那便冒险让凯瑟琳认出她。并且得到凯瑟琳的帮忙。否则今天恐怕很难混进西区。
海伦娜心里其实也并不能完完全全的相信凯瑟琳,毕竟凯瑟琳的父亲卧亚总督的背叛已经出乎意料的事情了,他和自己的父亲是多年老友,最终还不是背叛了自己的父亲。凯瑟琳会不会当场揭发她的身份,海伦娜心里也没有底。
但海伦娜终归还是决定赌一赌,赌自己和凯瑟琳多年以来的感情。赌一把这世上并非每个人都和卧亚总督一样,是个不仁不义的背叛者。同时也赌一把自己对凯瑟琳的了解和认知,那也将是对人性的考验和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海伦娜走到台前,还没到神父身边的时候,经过了凯瑟琳的身旁。凯瑟琳皱着眉头神情忧郁目光空洞的看着其他地方,并没有注意到来到身前台下的海伦娜。
海伦娜却伸手拉了拉凯瑟琳的黑袍下摆。这个动作让凯瑟琳吓了一跳,她几乎就要叫出声来了,被一个陌生教众拉袍子,这是她不能容忍的事情,也是不被允许的事情。
在她还没有叫出声来的时候,海伦娜低声道:“愿主保佑你,我的小玫瑰。愿你如玫瑰花一般永远美丽。”
凯瑟琳惊愕的看着台下这个黑袍教众,她说的这句话是自己经常对一个人说的话。凯瑟琳每次见到海伦娜的时候都会说这句话。海伦娜便用这句话提醒凯瑟琳。
凯瑟琳瞪着眼睛看着台下的黑袍人,海伦娜眨了眨眼睛,凯瑟琳一下子便认出了那双熟悉的美丽的大眼睛。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来。
“凯瑟琳,怎么了?”不远处的卧亚总督看到自己的女儿正弯腰看着一名教众,神情惊愕的样子,忙问道。
“哦父亲,我没事。”凯瑟琳忙道。
“愿上帝保佑你。谢谢你。”凯瑟琳对着海伦娜说道。
海伦娜低着头从她身旁走过,接受马克尔神父的祝福。因为海伦娜携带了一大篮子贡品,马克尔神父亲切的在海伦娜的头上拍了拍。
而张延龄两手空空的跟在她后面,马克尔有些不快,甚至没有搭理他。同时不少教众也向张延龄投来白眼。一名神职人员记下了张延龄所在的队列,回头要查清楚是那个教长下边的人,怎可一毛不拔,要给予惩戒。
上供结束之后,到了休息喝水,分发小点心给教众的时间。这段时间倒是可以自由走动说话。海伦娜迅速的将自己和凯瑟琳对暗号相认的事情告诉了张延龄。张延龄密切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一旦有异样的情形,他便要立刻带着海伦娜逃离。
台上,凯瑟琳小姐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无视了周围父亲和神父以及神职人员们的谈话。他们正津津有味的聊着一些事情,不是发出哈哈的笑声。
“父亲,我……有些不舒服。想要早些回去。”凯瑟琳忽然开口对着正高谈阔论的父亲说道。
“凯瑟琳,你怎么了?那里不舒服?”卧亚忙问道。
“不知道,就是觉得身体不舒服,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头晕恶心想吐。为免当众失态,我想先回家去歇息了。后面的布道我怕是不能参加了。马克尔神父,实在是抱歉的很,下次我一定再来唱圣咏。”凯瑟琳道。
“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去吧,好好的休息。”马克尔神父点头道。
卧亚总督道:“我送你回去。凯瑟琳。”
凯瑟琳摆手道:“父亲,你留在这里就是,不然教众们会不安心。我让仆人陪着我回去就好。不用担心我。”
卧亚总督只好道:“好,坐马车回去,让席尔瓦驾车送你。他在马车那里。”
凯瑟琳点头,半蹲行礼之后走下石阶,朝着海伦娜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缓步从卫兵组成的通道想着西口一堆马车聚集之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