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8章 出卖灵魂的人

天色黑了下来。满剌加海港西区，佛郎机人的聚集之地灯火璀璨。到了晚间，西区反而是最热闹的时候。军官士兵们，神父神甫们，港口的各级官员和小职员们都可以借着夜色的掩护撕下伪装，回归他们的本性。

西区的酒馆妓院赌场，到了这时候都是人满为患。官职较高，地位较高的贵族家中，更是有一场场的舞会。最近从佛郎机国内最流行的斗牛舞传到了港口，正在风靡。风管琴的声音不时传出，笑语欢声从城堡豪宅之中传出，轻佻而狂放。

十几名骑士护卫着两辆马车穿过灯火闪耀的街道，从酒馆妓院中传出的笑语欢声之中穿过，沿着往上的山道直奔山顶上的豪华庄园而去。

卧亚眯着眼靠在车座上，穿着黑色的长风衣，手中攥着手杖。这条路他再熟悉不过了，自己无数次去往阿尔梅达的城堡，和他商议各种事情。但最近，每一次前往这座城堡，他的心情便越发的糟糕。见阿尔梅达一回，他的罪恶感就加深一层。

当年自己落魄之时，是阿尔梅达帮了他一把，举荐他来到满剌加。后来自己成了满剌加的总督，可谓春风得意，扬眉吐气。卧亚也曾无数次的对阿尔梅达表示谢意，从内心深处，他确实是感激涕零的。

可是，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早在数月之前，卧亚就接到了威廉亲王的亲笔来信。信中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威廉亲王说，贵族们在会议的时候觉得满剌加港口的收益没有达到预期，都纷纷表达了不满。所以，贵族们提议，有必要更换总督之职。

威廉亲王信上说，他正在考虑贵族们的提议，如果自己决定了这么做，便会向国王做出建议，将满剌加总督的人选进行调整。之所以写信告诉他，是不希望让卧亚感到突然，希望他有个心理的准备。

前来送信的人正是秘密前来的阿方索。

接到这封信的时候，卧亚如同天要塌下来一般。好不容易有了今天，如果总督职位被革除，他可就什么都没有了。虽然积攒了不少财富和人脉，但如果没了满剌加总督这个肥缺，人脉都会散去，财富也保不住。一个没有权力在手的有钱人，就像是怀揣着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石在满是强盗的街道上行走的孩童，结果不用说。

卧亚第一时间的念头是要和阿尔梅达商议，请他为自己想办法。但是，他却被阿方索拦住了。

“总督大人，你想去找你的好朋友阿尔梅达司令想办法是么？那你可真是太愚蠢了。阿尔梅达自身难保。大明帝国的事情已经让国内众大人们不满了。大明帝国灭了我们在屯门的舰队，他却按兵不动，说什么时机未到，敷衍国王和亲王的问责。这是怯懦之举，是畏惧敌人。他的行为已经严重损害了我佛郎机的利益和声誉。威廉亲王已经在考虑革除他的东方舰队总司令之职了。所以，总督大人。你如果去找他，不但不能救你，反而会害了你。”

卧亚总督惊愕了，阿尔梅达性子爽直，在国内声望虽高，但确实也招致了许多人的不满。卧亚所知道的便有好几位贵族公开表达过对阿尔梅达的不满。要求撤换他的总司令之职。

但卧亚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连威廉亲王都已经决定要撤了他东方舰队总司令的职务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说明反对阿尔梅达的势力已经占据了上风，这件事怕是已经难以避免了。

“卧亚总督。我知道你有今天很不容易。他们这么对你很不公平。但是，你的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威廉亲王认为你还是很能干的，但是你和阿尔梅达走的太近，这恰恰是威廉亲王不高兴的。如果你能证明你对威廉亲王的忠诚，那么，你的总督位置不但能保住，而且将来还将会有更高的位置等着你。否则，等待你的就是革职，回国，你所有的一切都将被剥夺。你会一无所有。”

阿方索的话犹言在耳，卧亚总督清楚的记得阿方索当时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他屈服了，他接受了阿方索传达的威廉亲王的意思，要他暗地里搜集阿尔梅达的言论和对国王不敬的证据。随时注意阿尔梅达的动向并且禀报威廉亲王。

自那以后，卧亚总督便将自己的良心出卖给了魔鬼。他时时刻刻的搜集着阿尔梅达的一些出格的言论。和阿尔梅达喝酒的时候也是引诱他说出一些不好的话。在阿尔梅达海战失利之后的第一时间，卧亚就将失败的消息禀报回了国内。终于，在国王的默许之下，阿方索前来接替总司令的职务了。他暗中协助阿方索控制了局面。

至于凯瑟琳和阿方索的婚事，那是阿方索看到凯瑟琳之后便提出的请求。卧亚无法拒绝，他虽然知道这么做对凯瑟琳不公平，阿方索也绝非是凯瑟琳的良配。但是他还是答应了。一则是因为阿方索不能得罪，二则也是想利用这层关系紧紧的和阿方索以及威廉亲王捆绑在一起。

年轻时候的耻辱，美丽的妻子因为嫌弃他的地位低微而抛下了自己和只有三岁的凯瑟琳跟着坎贝尔侯爵跑了。卧亚总督永远记得那个下午，自己拉着哭喊叫妈妈的凯瑟琳站在屋前的林荫道上，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女人上了侯爵的马车绝尘而去。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她的女儿。

从那时起，卧亚就发誓要复仇。不管用怎样的手段，他都要往上爬。然后让那个女人跪在自己面前求饶，狠狠的羞辱她。自己要夺回她，然后将她抛弃。让她流落街头，让她和猪狗一样乞讨。为实现这样的复仇目标，如果正道不成，何妨将良心卖给魔鬼，和魔鬼做个交易，出卖自己的灵魂。

夜风吹来，山坡上林木轰然。卧亚感觉到了一丝凉意，收紧了大衣。他转头看看后面那辆马车，凯瑟琳娇小的身影孤零零的坐在马车上，可怜而无助的样子让卧亚的心有些痛楚。

凯瑟琳是个乖巧的女儿，自己对她有极大的愧疚。可是，嫁给阿方索对她而言并非是坏事。或许她现在心里不满，将来她会明白自己的苦心的。女人都是爱慕虚荣的。如果自己倒霉了，她嫁给一个普通人，每天为了生计而发愁，那样的日子，她又能过多久呢？也许以后，她也会像她的母亲一样，被人勾引抛下她的丈夫和孩子。那样的话，自己会更愤怒和难过。还不如此刻逼迫她一回，让她一生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前方山道转弯，远处黑魆魆的高大的庄园的黑影立在那里。

这里曾经灯火璀璨，夜晚的城堡更是高大而辉煌。人来人往。但现在，这里一片漆黑，就像是一座监狱。

是的，这其实就是监狱。阿尔梅达已经关在这里多日了，他的城堡，已经是他的监狱了。

“这就是得罪了威廉亲王之后的下场，我不能和他一样。”卧亚心里如是告诫自己。

“总督大人，到了！”扈从骑兵禀报道。

卧亚点头，命车夫停车，紧了紧礼服大衣，跳下马车。后方，凯瑟琳在陪同她的女仆的搀扶下也下了马车。

卧亚看了她一眼，举步走向紧闭的庄园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