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死一般的宁静在大殿内蔓延。
包括周培公在内,所有人都怔怔看向贾琏。
他们没想到,贾琏六步就能作出这等文章,一时间敬佩震惊等情绪一一在心头浮现。
永熙皇帝率先从震惊中回神,低声喃昵,品味着那句。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直接将科举考试的真谛归纳总结出来。
红着面颊,一脸兴奋的看向贾琏,永熙皇帝拍掌连叫三声“好”。周培公也是轻捋胡须,双眸微闪,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
贾赦、戴权、王鹤三人彻底懵了。
此等诗词,真乃天成也。
王鹤心中更是懊悔不已,自个儿差点儿因一己之私,冤枉一位才学过人的学子。
再看向贾琏时,他一脸愧疚,缓缓低下了脑袋。
贾琏心有惊雷,面若平湖,举重若轻的看向永熙皇帝。
结果永熙皇帝却并未打算就此结束,而是笑了笑,继续说道:“诗词歌赋,难不倒卿,既然策问,自然要以军国大事为重。”
“还请卿试言我大宁之弊!”
永熙皇帝此前称呼贾琏都是称“你”,这会儿称“卿”,足见他对贾琏的态度缓和许多。
对于皇帝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贾琏心中泛起嘀咕:没完没了是吧,这家伙不会是一直想问到,自个儿答不出来位置吧。
但一开口,却完全成了条理清晰的回答:“我大宁官场有三病,其一日‘贪’,其二日‘懒’、其三日‘散’。”
永熙皇帝眸子一亮,催促贾琏继续往下说。
贾琏先道:“其一‘贪’,大多进士金榜题名之时,都想当个为民请命,造福一方的好官。
然为官后受官场风气熏染,不少士子自甘堕落,忘却本心。对上谄媚以逢迎,对下横眉以扬威,这就成为了贪官。”
“臣在监牢之时,一小小狱卒便敢收取贿赂,足见我大宁官场贪污已成风气。”
永熙皇帝怫然不悦,反问:“难不成,我大宁就没有洁身自好,坚守本心的官员了?”
“那自是有的。”
贾琏一笑,示意皇帝稍安勿躁,继续往下说,“有的学子清高自洁,不吃请,不逢迎,常以古之圣贤为标榜,自诩清流。”
接着,贾琏话锋一转,抨击道:“这等官吏最大的特点,就是自命不凡,遇事不懂机谋善变,处处于圣人文章中找寻真理。
若为一书吏,教书育人尚可。若要出镇地方,为一地之长,绝非他之所能。”
“至于马上弯弓,诛凶除暴,更是难以企及。”
听到这里,永熙皇帝气得面庞乌黑,冷冷笑道:“似你这般说,我大宁官场就无一能臣,独你贾琏是忠臣、能臣、贤臣?”
皇帝这句话透着十足寒意,就连周培公都不免心下一惊。
他忙看向贾琏,只听得他不慌不忙,主动冲自己一笑,然后继续朗声道:“我大宁自是贤臣无数,眼前的周培公周侍郎就是一位!,臣愿称之为干吏。”
“干吏者胸怀谋略,技巧善变,文能致太平,武能定祸乱。知行合一,绝不拘泥于一字一句。
只可惜,我大宁似周侍郎这等干吏太少,昏官贪官太多。”
贾琏这明里暗里一通吹捧,周培公霎时老脸一红。
一旁的永熙皇帝更是哈哈大笑,手指着贾琏,看向周培公说道:“培公,看来咱们这位贾公子,不光才学不凡,就连这拍马屁的功夫都是一绝。”
此时,他对贾琏已再无半分芥蒂。
“臣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贾琏眨巴眨巴眼睛,煞有其事的说,“周侍郎才兼文武,仁勇忠贞,臣虽在民间却也早有耳闻。”
贾琏说得很认真,永熙皇帝大笑不止。
许久,才催促贾琏继续往下回答。
“第二害,就“懒”,似此等官员,简直比贪污更可恨。自知升迁无望,不作为,不担责,凡是朝廷的命令,磨洋工,每日去衙门点一卯,然后就不管不顾。”
“到头来,朝廷耗费了时间,百姓并未得到半点实处,此等官员实为可恨。”
永熙皇帝闻言,脸色阴沉着陷入沉默。
对于这等不贪不占的“懒官”,他以往还真没这么关注。
这些官员,多半是升迁无望,年纪偏大,哪怕是做出成绩,朝廷也不会提拔。
因此,朝廷对他们也宽容许多。
现在听贾琏这么一说,这些人站着茅坑不拉屎,着实危害甚大。
“第三条呢,那‘散’是何意思?”
贾琏抱拳回答:“朝廷政令,一到衙门,各个衙门各有龌龊,导致政令不一。
明明只一件事情,每个衙门,竟能做出许多大不相同的条陈来,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朝令夕改。”
听完贾琏陈词,因为顾忌着戴权在场,故永熙皇帝也没再问改善举措。
除却皇帝外的众人勾下脑袋,沉默着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鹤忽然双膝跪地,在众人的注视下自爆道:“臣王鹤知罪,此间事情,臣虽收了荣国公的财货,可却半点未曾帮到他,还请陛下明鉴。”
贾赦一听这话,又气又急,两只鱼泡似的大眼袋乌黑得吓人。
合着自己花钱当冤大头不说,还白遭这一通罪。
一瞬间,他连戴权都记恨上了。
永熙皇帝早有顺坡下驴的意思,这会儿见王鹤主动交代,立时冷声喝道:“哼,你二人无视朝廷法纪,私相贿赂,本是重罪。”
“念在你迷途知返,未曾犯下大错,朕饶你一条狗命,杖八十,流一千里。”
说着,他又看向战战兢兢的贾赦:“荣国公贾赦,世受皇恩,不思忠君报国,反视朝廷抡才大典于儿戏。特杖八十,罚银五千,以儆效尤。”
“贾赦,你可服气?”
贾赦战战兢兢,廋削的面颊上,汗珠一颗颗滚落。
“臣...臣贾赦知罪。”
永熙皇帝话锋一转,把目光落到贾琏身上:“学子贾琏,才思敏捷,文武兼备,点永熙十二年癸丑科顺天府乡试第一名解元。”
“陛下不可。”周培公立刻出声反对,“如今乡试早已放榜,这时再更改名次,天下学子难以信服,就连贾琏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被无数人盯着,最是容易犯错。
“那该当如何?”永熙皇帝看着周培公问。
“张榜公布贾琏答卷,洗刷贾琏身上冤屈,再给些赏赐即可。”
“贾琏,你觉得呢?”永熙皇帝没有立马回答,而是转身问贾琏。
对于皇帝的示好,贾琏受宠若惊,忙点头应下,忽又抱拳说道:“陛下,臣还有一个请求,希望陛下能够恩准。”
“说吧。”永熙皇帝大方的笑道。
“臣父年迈,八十廷杖于他而言难以承受,臣请替父受刑,还请陛下恩准!”
“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