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刚过辰时中,永熙皇帝便来到东暖阁坐定。每日辰时到东暖阁处理奏疏,申时休息,是永熙皇帝每日雷打不动的规矩。
东暖阁的值房太监夏守忠,早点好熏香,奉好茶水,便规规矩矩侍候在一旁。
整个书房香雾缭绕,静谧安宁,只剩下永熙皇帝翻阅奏疏的“沙沙”声,以及时不时发出的两句低声哀叹。
自打上次从贾琏那里归来,永熙皇帝便心绪不宁。
他一直在犹豫,到底该不该派遣太监外出催收关税。
诚如贾琏所说,大宁财政匮乏,边军欠饷许久,这才导致边军战力低迷。派太监外出去狠敲猛打,虽商户苦了些,但朝廷真能落到实处。
再据贾琏所说,商户大多家底殷实,哪怕是被敲竹杠,咬牙牙也就过去。
“夏守忠,朕问你,你说朕要是把你派出去办差了,你说是好还是不好?”犹豫纠结间,永熙皇帝忽然放下手中奏疏,偏头看向夏守忠问。
因为永熙皇帝尚在纠结,因此派遣镇守太监催税一事,只有贾琏、周培公二人知晓。
夏守忠并不知晓皇帝意思,但问到嘴边,只能谄媚一笑,谨慎答道:“皇爷让奴才去办差,必定有皇爷的道理,谁敢说半个不好出来。”
“你这说的是屁话。”永熙皇帝骂了他一句。
夏守忠闻言,尴尬一笑,战战兢兢的勾着脑袋不敢接话。
别看他是六宫的都总管太监,在旁人面前威风凛凛,但在皇帝面前连骨头称不出四斤肉来。
见夏守忠这德行,永熙皇帝索性直接挑破了说:“朕要是派内侍前去税关催税,你说好还是不好?”
正在打颤的夏守忠一听这话,立时抬起脑袋,眼中闪烁着精光。
自打太上皇那一代开始,内侍就被文官勋贵们忌惮,没了往日荣光。
东厂被废除,各地镇守太监悉数征召回京。
一时间,太监成了过街老鼠,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存在。
他作为内侍的二号人物,仅次于戴权的存在,早对这等现状有所不满。现如今,皇帝重提此事,夏守忠明白他这是有意拔高内侍地位。
“奴才们都是皇上的奴才,为主子办事,不敢有半点马虎!”夏守忠急忙答应道。
“好。”
永熙皇帝一跺脚,拍掌叫道。
一边是一口一个奴才,恭恭顺顺的内侍。另外一边则是个个鼻孔朝天,以圣人学生自居,想当帝王师的清流。
两者一对比,永熙皇帝下定决心。
那日贾琏曾反问过他一句,也让永熙皇帝决心更甚:难道换成太监镇守,太监会贪,交由文官去催收关税,文官们就不贪了吗?
十钱银子归国库,六钱银子归太监。
总好过一两银子收不上好啊。
彻底下定决心后,永熙皇帝看着神色欢喜的夏守忠,吩咐道:“夏守忠,你去替朕寻十个信得过的内侍,朕亲赐他们镇守税关之权。”
“是!”得了甜头的夏守忠,屁颠屁颠的跑出东暖阁。
...
夏守忠前脚刚走,一名内侍滚瓜似的小跑进来,说是周培公求见。
“快...快请。”永熙皇帝一脸激动,挥手催促小太监前去传信。
小太监领诺而走,少时,周培公龙行虎步的走了进来。在大厅内站定,面向永熙皇帝,周培公照例先行上一礼。
永熙皇帝摆手示意他免礼。
“皇上,这是编练新军所需军械、粮秣以及军饷,还请皇上过目。”周培公办事向来干练,一见到皇帝直接双手递上奏疏。
永熙皇帝命人取上他手中奏疏,一目十行的扫视起来。
“招募新军一万,盔甲服饰兵器所需银两:拾伍万三仟七佰贰拾两七钱,每名军士每月粮草军饷合二两银钱,战马,骡马...”
“共计:叁拾壹万伍仟贰佰两肆钱。”
看完,永熙皇帝问也没问其中具体细节,直接抬头看向周培公笑道:“朕记下了,可还有什么别的困难?”
周培公心下感动,连摇头道:“陛下如此信赖微臣,臣虽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真的没有困难?”永熙皇帝冷冷一笑,似乎早知道周培公的难处,“你那兵员说招一万,可到现在也只招了两千,这不算难处?”
“臣自有办法。”周培公尴尬一笑,极力掩饰道。
“哦?你有什么办法?”
“京营之兵散漫已久,早不堪大用,招之入新军恐坏了新军风气。故臣特意派人前去浙江,招募义乌籍军士,充作新军。”
“义乌地处偏远,一来一回怕是耽搁不少时间。再说有河南军,河北、山东等地军士供你挑选,你为何还要舍近求远,跑去义乌?”永熙皇帝有些疑惑的问。
周培公一笑,耐心为皇帝解释:“练兵之道,无外乎是重搜选、谨训习、公赏罚、明号令、严纪律、同甘苦。这头一条,就是重搜选。”
“山东、河南等地土地富饶,大多兵员家境不错。义乌却是七山二水一田,民风彪悍,若是能招募义乌兵成军,微臣定能将其训成一支强军!”
听了周培公的解释,永熙皇帝释然一笑。
对于这位臣下的忠心和能力,他是放一百二十个心。不然,也不会把编练新军这么重要的任务,直接交付给他。
见事情有了着落,永熙皇帝一语揭过此事,把话头扯到别处去:“培公,朕已经决定了,重派镇守太监镇守税关,为边军为新军筹措军饷。”
周培公下意识眉头一拧,张嘴想说什么,但一想起皇帝对他的信赖,最终还是把话语吞咽下去。
永熙皇帝满意一笑,他明白文官们对太监天然都有抵触,周培公有反应也属正常。
他亲自走下台阶,来到周培公跟前站定,盯着他双眸说:“集兵练卒,决胜两阵之间,朕不如卿。新军之事,朕就全权托付于你了。”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哈哈哈...你可千万死不得,没了你,你叫朕从哪儿找这么好的臣子去?”
“贾琏才思敏捷,假以时日,必是皇上的一大助力。”周培公早知皇帝敕封贾琏为骑都尉,所以推荐起来毫不避讳。
“贾琏...倒是个人才,荣国公府这次要栽一个大跟头喽。”永熙皇帝瞥了周培公一眼,顺着他的话头,幽幽感慨道。
不知不觉,已是晌午时分。
临午的阳光毫无保留的倾斜进来,阁内缭绕的香雾,在光束的透射下,折射出绚烂色彩。
一名小太监小心翼翼的走入,恭敬问道:“皇上,午膳到了,您是在这儿用膳还是去膳厅。”
“就在这儿吃吧。”永熙皇帝一点头,指着周培公说,“你也留下吃些,正好朕还想问问你,王子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