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光刺破云层,洒下一片红霞,泥泞的路面和远树更黑了。山坡最上方,一具具残破的尸体躺在已变黑变稠的血泊中。
一阵早风掠过,刺鼻的血腥味夹杂着泥土的恶臭,扑面而来。
贾琏看着那提溜着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在营寨门口记功的军士,不自觉胃部痉挛,喉咙管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跳出。
有的脑袋后脑勺被打得稀烂,黄的、红的、白的洒了一地。
有的则是被削去皮肉,白森森的骨头,径直裸露在空气中。
贾琏强忍住恶心,接连深吸好几口气,才将不适压了回去。
“第一次真见血都这样。”一旁的多隆似早预料到贾琏反应,轻拍他的后背安慰道,“你第一次能不吐出来,已经算是不错了。”
贾琏转头看向贾琏,朝他投去一个感激笑容。
尽管他出城两月有余,可大多数时的交锋,均是由斥候骑兵去完成。哪怕是疯驴子那次突袭,他到来时,惨烈的战局也早已结束。
所以贾琏一直没有机会,体验真正的战争。
听人千遍,不如亲自一见。
昨夜那场小规模的战斗,其场景之血腥,便远超贾琏对战争的预估。光看史书上记载,那些足以改变中国历史走向的战役,动辄大几十万人。
当时他还觉得,几十万好似也就是个数字。
一个冰冷又单薄的数字。
今日自己一瞧,不过两百人的厮杀,其创造出来的声势,就足以震得人心神荡漾。
想着,贾琏不自觉自嘲一笑:“到底是纸上谈兵,没经过厮杀哇。以前的自己,可是连杀鸡都没杀过的。”
不光是他,他相信绝大部分现代人都没杀过鸡。
杀鸡时,挥刀一刀割去鸡颈,鲜血四射,鸡非但不会立刻死去,反而会变得格外疯狂。疯狂的扑打翅膀,挥动那利爪挣扎。
正如同昨夜的厮杀一样。
一直这样想着,贾琏忽然想到前营局势,于是朝投来的目光多隆询问道:“对了,柳芳和牛继宗的前营可有损失?”
“和鞑子小有接触,不过倒也损失不大。”多隆回答。
“走,去看看,鞑子沉寂了这么久,总该是按耐不住了。”贾琏朝多隆沉声说上一句,多隆跟上贾琏步伐,疾步往柳芳的前营奔去。
刚一走入前营,贾琏便先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一堆人围到营寨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成一个圆圈,圆圈中不时还有哭嚎声传来。
跟着便有不耐烦的叫骂声响起:“行了,都他娘的别嚎了!”
“嚎得老子心烦,把你们都派到最前边去!”
贾琏一下就听出,这道声音的主人就是柳芳。
透过人堆的缝隙看去,柳芳一脸凶厉,指着一众人骂道:“看看你们这帮怂包软蛋的样子,这么些鞑子,就把你们吓成这样。平日里在女人肚皮上的那功夫,跑到哪儿去了?”
“啊?说话啊!”
柳芳正骂着,人堆中的牛继宗发现贾琏被挡在外边,于是急忙让人散开队列。
贾琏和多隆小跑着上前,看了眼躺在泥地中的几十具尸体,于是朝同样迎上前的牛继宗问道:“牛将军、柳将军,昨夜的鞑子斥候袭营,你们的损失大吗?”
牛继宗摇摇头,强笑着回答:“不算大,死了大几十号人,但也总归杀了八个鞑子。总算是对死去的兄弟和百姓有了交代。”
贾琏和多隆一听,不觉倒抽一口冷气。
战损比六比一,还是别人攻坚,这还不叫损失惨重?
许是瞧出贾琏眼中震惊,一旁正在骂街的柳芳感觉受到侮辱,于是冷眼看向贾琏等人问道:“你们那边呢,损失了多少人?”
“死了二十多个,伤了十多个。”贾琏脸上瞬间罩上一层阴霾。
“那杀了多少鞑子?”
“三十多个。”
“多少?”柳芳和牛继宗同时惊呼出声。
周遭军官士卒也是满脸吃惊
柳芳更是直接质疑道:“你们死的还没鞑子的多?这怎么可能,难道你的新军个个都是天兵天将。亦或者是,你想说是我们太废物了。”
“在下绝无此意,在下不过是侥幸以多打少,才有此战果。”贾琏不想就此事和柳芳纠缠,只说道,“鞑子昨夜只是试探我军虚实,过几日才是两边决战,还请两位将军做好准备。”
说罢,不给柳芳发作的时间,转身离开。
看着贾琏和多隆一齐远去的背影,柳芳气打不一处来,再看向两边的士卒,没好气道:“看他娘的什么?还不快把咱兄弟的尸体埋了。”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三三两两的抬起泥地中的尸体,哭泣着送到泥地中掩埋。
柳芳和牛继宗对视了一眼,折返到大帐内坐定。刚喝上一口热水,牛继宗便不无羡慕道:“都说新军厉害,这几日我见到,也算是服了。”
“要是咱们麾下兄弟,也个个跟新军那般厉害,你我兄弟建功立业,早不在话下。”
“哼,什么厉害,不过是他娘的瞎猫碰上死耗子。”柳芳端起茶水一咕咚喝了,双手紧握茶杯,不忿道,“我看一定是鞑子见我前锋大营人多,所以派来的都是厉害角色。”
“他们后面人少,所以鞑子尽派些老弱病残过去。”
“要是叫我碰上这群鞑子,打得比他贾琏还漂亮些!”
人们只愿意相信,他们内心相信的事情。一旦怀疑的种子种下,剩下的一切想法,便是围绕着怀疑的种子去生长发芽。
牛继宗深知柳芳脾气,所以也就憨笑着没有反驳。
二人简单分析了一下战局,接着牛继宗又道:“这一战咱们虽然折损了些兄弟,可到底也有斩获不是?这斩首人数怎么报,你我兄弟二人还得斟酌斟酌。”
“人数...报一百。”提起请赏,柳芳早有预谋般的笑道。
“好,就一百。”牛继宗点头答应,“此番周培公亲率军去围歼通州南面之敌,需要我京营兄弟出力的地方不少,想必也不会多说什么。”
“要不是担心露馅,我恨不得报个一千。”
牛继宗哈哈大笑,接着二人便各自回到己方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