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又下起朦胧小雨。
四周白茫茫一片。
两堆军阵相互对峙,隔着四五十米的距离,脚下是被血污浸润的烂泥。
柳芳和一众亲卫,脚步减缓,满是不可置信的看着距离他们不远处的枪口。
如此呆愣了四五秒后,身后的被鞑子追赶的军队往前涌动。
凄厉的哀嚎声响彻起来。
柳芳和牛继宗等人身体往前一扑,才想起鞑子还在后边。
“贾琏我日你先人,老子不信你敢开枪!”柳芳大喊一声,挥刀指着贾琏军阵,“兄弟们冲过去,谁敢开枪就剁了谁。”
“砰!”
话音刚落,贾琏军阵中响起一阵爆响。
柳芳只觉头顶上空呼啦啦掠过疾风,一团带着刺鼻硝烟的黑影一闪而过。
他确信,如果那鸟铳再往下偏一寸,这些铁弹珠就会狠狠嵌入他的血肉之中。
“滚回去,一帮孬种!”贾琏和一众军士齐声大喊道。
柳芳满脸凶煞之气,看向贾琏的眼神充满了怨毒。他没想到,贾琏竟这么狠,胆敢列好军阵,用鸟铳指着自己。
可他却不敢赌,这事说到底还是自己先溃逃在先。
愣神间隙,他的位置还在不停往前移动。
因为后边的军士看不清前面局势,所以在鞑子的追杀下,疯狂往前涌。
柳芳等人站于最前,只能被迫被顶着往前走。
转眼间,两军队列就只剩下三十来米距离。
柳芳又气又急,气得是贾琏这家伙竟真的敢拿枪指着自己,急的是自己这帮部下实在太过不堪。
照这下去,两拨人非先杀个血流成河不可。
为了不直面贾琏的兵锋,柳芳情急下,扫了眼两侧泥泞的山坡大喊道:“往两边撤,往两边撤,去山坡去山坡上去!”
说罢,他调转行军路线,脚下踩着风火轮一般冲向被雨水打湿的山坡。
一刹那,原本浩浩荡荡涌现正前方的洪涛,瞬间像遇到巨石一般,被岔分得往两边分流。
哗啦啦的一片分散,中间大道正式让了出来。
贾琏和多隆长吁口气。
与此同时,披头散发,浑身血污的鞑子骑卒也正式暴露在他们的视线中。蹄声如雷,卷起铺天盖地的黑红色泥浆。
透过泥浆看去,贾琏的心也不争气的砰砰狂跳起来。
原来,这就是骑兵冲锋。
说实在的,在之前贾琏觉得千余骑兵并不算多。
毕竟,那史书上记载的动辄上万骑兵,就连霍去病初次领兵出塞,都带了千余骑卒。
后来汉与匈奴国战,更是数万骑绞杀到一起。
光从文字之中,难以想象上万骑兵冲阵是何模样。
但今日直面这一千余鞑子骑卒,顿时只觉面对一阵血肉洪流,震得他握枪的手都开始战栗。
不少新军也开始胆怯,不自觉往后退缩。
这年月,人对战马的奔腾战马的恐惧,几乎已刻入了骨子里。
“兄弟们,杀一个鞑子五十两,杀两个一百两,官升一级,都他娘的还愣着干什么!”贾琏正要振奋士气,伤势刚好的疯驴子骤一发狠,大声嘶吼道,“长矛手和刀盾手上前,和鞑子干了!”
“刀盾手上前...刀盾手上前!”队列中机械般响起回应。
清一色的重甲刀盾手和长矛上便迅速在外围,贾琏这时的位置也由队列最前,来到队列中——作为一名统帅,他必须时刻待在较为安全的位置。
似身先士卒这样的活计,由疯驴子这样的猛将来做,正好合适。
前方的骑军还在疯狂奔腾着,企图以碾压之势,一举打穿贾琏的军阵。贾琏看着奔腾的骑军,心脏狂跳,喉头一阵发干。
因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后遗症,使得他身体不受控制的战栗着。
“生死有命,富贵在地,就赌这一把了!”死死咬着嘴唇,贾琏紧握手中长枪,血红着目光看向远处奔腾而来的鞑子。
对面鞑子见贾琏这一支军挡在正中,非但没有生起警惕,反而露出猫捉老鼠的戏谑。
他们仿佛已经预见,这伙大宁军哀嚎求饶,在泥地中被战马踩得骨骼破碎的模样。
身在队列中的巴图鲁更是一脸兴奋,这还是他第一次碰见这等大宁军。
能有如此士气,必是大宁军的精锐。
能碾碎这么一支军队的成就感,比起打垮十支军队还更为猛烈。
他狰狞着带血面庞,高举血红弯刀,直指贾贾琏军阵:“勇士们,给我冲过去,碾碎这群两脚羊,让他们瞧瞧什么才叫英雄。”
“嗷呜。”
“呜呜...”
“呼呼。”
冲锋的鞑子嘴中发出一阵怪叫,将战马的速度拔到最高。
绊马索被一根根砍断,冲锋的鞑子骑卒飞奔着来到贾琏军阵外五十米处。那种山崩地裂般的奔腾声,直令得身处战局的大宁军一方胆战心惊。
已经上到山坡的一侧的柳芳又惊又惧:“完了...完了,鞑子,鞑子竟然如此凶狠,咱们这一仗彻底败了哇。”
说着,他身躯一软,拿在手中的刀哐当掉在地上。
“少将军,咱们快从小道下了山坡去吧,贾琏他们的新军也顶多了多久的,等鞑子收拾完他们,咱们就走不了了。”体壮如牛的黑老三一脸着急,朝柳芳提醒道。
柳芳瞄了眼下方战局,心下那一丝愧疚立时烟消云散。
“对,撤!快撤,咱们撤回神京城去。”柳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不顾体面的往山坡另一面奔逃而去。
经历了这一场屠杀之后,现在他已经完全不在乎什么战功,什么祖上荣光。
他只想活着,哪怕是被罢官夺职,此后做一辈子的富家翁,也心满意足。
见到主帅奔逃,仅存的柳芳部下紧随其后,乌泱泱往山坡另一侧涌去。
牛继宗同情的看了眼山下的贾琏方阵,嘴唇发颤,心中一阵悲戚:这么一支铁血之师,今日竟这般丧生于此,而我仓皇而逃。我牛继宗还有和颜面前去见列祖列宗呐。
“将军,咱们也快走吧,去找老国公去。”牛继宗身旁的亲卫苦口婆心的劝道。
“唉!是我愧对朝廷,是我愧对百姓呐。”再看了眼即将撞入贾琏阵列的鞑子,牛继宗一脸哀容,转身喝道,“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