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亮了。
好似一块发光的翡翠。
旭日东升,似乎一夜的休息换来无比旺盛的精力,璀璨的阳光普照大地,给这片无垠的雪域带来遥远的温暖。
朝霞遍布处,天空犹如被谁无意中撒过朱砂一般,残红漫天。
小萧云牵着小子衿的小手,从望江台下来,和煦的冬日阳光,迎面而来的清冷晨风,让两个小孩十分惬意,走起路来也是乐意无穷,漫步于山路雪地间,留下两串深浅不一的小脚印。
两人来到半山腰处,那里静静矗立着一片枯木林。
冬天的树有一种凝重、沉静、古朴的味儿,它们脱尽木叶,如敦厚的农人那样朴实无华。它们在小路旁、峭壁沿、山坡上,有的是一绺,有的是一排,有的是三两棵,还有的是独木成林,或者干脆就是那么一大片一大片连着,覆着厚厚白雪,勾勒成一幅很美的静物写生。
冬天的树和夏天的树是极不同的。夏天的树是盛装舞会上的绅士淑女,经过了化妆师的精心打扮,将自身的缺点尽数掩盖,呈现出来的是华丽与优雅。而冬天则不然,那些树更像是刚沐浴过的少妇,洗尽铅华,纤尘不染,极尽原始模样。
冬日的疏林,更有着佛家所说的禅意。那一片疏朗的枯林,只剩下枝柯,疏疏落落,披起神圣的白雪外衣,沐浴在柔柔的阳光下,林里静悄悄的,还有仍未散去的薄雾在枝梢上缭绕着,单纯而干净,宁静而祥和。
风吹树梢的声音在天空中划过,如一首幽远的二胡曲久久回荡。伫立林间,与这片疏林静静对视,会让人渐入“无我”之境。
“真美啊。”小萧云凝望着那片枯林,由衷感叹道,“这树,应该是冬天里最诗意的风景了,丫头,你说呢?”
“什么叫有诗意的风景?”小子衿歪着小脑袋问道。
小萧云凝眉想了想,道:“就是特别的心旷神怡,就像你在吃糖的时候,心情会感到特别的舒畅,你看到这片枯林也会如此。”
小子衿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然后望向那片枯林,嘟着小嘴道:“可是我看着这片枯林一点也不舒畅呀,它又不能给我变出糖来。”
小萧云汗在当场,微微叹息道:“唉,真如那位美国人说的,世间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你这小丫头片子,一点都不懂。你知道吗?冬天的时候,这些树便会善解天意地抖落不再具有生命意义的枯枝黄叶,不悲观、不抱怨、不可惜、不逃避,知道是该放弃的时候了,便毅然放弃。”
“它们是想在春天的时候换上新衣服穿,就像过年的时候,爸爸妈妈会给我买新衣服,薇姨也会给我做新衣服,穿上之后可漂亮了。”小子衿煞有介事地说道。
小萧云浮起一个与他年龄不相称的微笑,望着枯林,带着稚嫩的童音道:“树在春天有些招摇,在夏天是疯狂的,而在秋天是充实的,惟有冬天带有一种哲思的味道。这时候,树就是树,很纯粹,没有叶子的包裹,亦或花与果的牵累。冬天的树属于它自己,脱尽繁华,返璞归真。”
小子衿皱着淡淡的黛眉,小手托着香腮,思索良久,道:“小七哥,你已经老了,因为你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就像爷爷给我讲话的时候一样。”
“跟你讲话真费劲,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小萧云没好气道。
小子衿白了他一眼,道:“说听不懂的话就有技术含量了呀?那你为什么不跟小动物们讲话呀,它们讲的话就听不懂。”
“”
小萧云稳了稳心神,牵着小子衿的小手继续往枯林里走去,幽静的枯林里响着此起彼伏的微弱踏雪声。失去了苍翠的绿叶,树似乎了无生气,清冷晨风刮过,有呼呼的啸叫,像无影踪的幽灵渐行渐远,但这并不影响树的挺拔。
“小七哥,你又去看那棵小樱桃树呀?”,
“嗯。意大利作家那涅第说:樱桃树象征家庭与生命的延续,智慧与勇气的传承,也如冬阳春雨,隐喻平凡的人生。我去看它,其实是去瞻仰它。”
“我不懂。”
“你再大一些就会懂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不懂的,多看点书就懂了。”
“我喜欢看书呀,我喜欢看日本的漫画,我还会自己画呢。”
“真的呀?”
“嗯,厉害吧。”
“厉害,我家丫头是最棒的。”
“嘻嘻。”
“对了,丫头,过完春节你就要回幼儿园了,那时候小七哥送你一个木雕的小钢琴吧,就用那棵樱桃树的木头给你做。”小萧云微笑道。
小子衿欢呼雀跃道:“真的呀?太好了!你雕的东西都很像,我同学都很羡慕我的。我最喜欢弹钢琴了,老师夸我最有天赋。”
小萧云轻轻帮她拨净落在青丝上的一点白雪,轻声道:“这里没有钢琴,老爷子又不让我下山,等以后有机会了,你再弹给小七哥听,好吗?”
小子衿表情极为认真,道:“嗯,我长大以后就写一首钢琴曲,专门弹给你听。”
小萧云微笑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道:“丫头,我听世说叔讲,你班有个小男生特别喜欢你?”
“哼,他很烦人的,老是缠着我,我去上厕所他还跟着我呢,真不要脸。”小子衿显得不屑一顾,牵着小萧云的手,一跳一跳地往前走,“他还老缠着我给他糖吃,最讨厌的了。”
“那你给他糖吃了吗?”
“给了呀。”
“啊?”
“嘻嘻,我是将他的橡皮擦包在糖纸里给他的,他还放进口里含了很久,真是笨死了。”
“”
“反正我不喜欢他,我不想早恋,要早恋我还等到现在?”
“”小萧云发现和这小丫头说话会被活活气死,敲了敲她小脑袋,“你才多大呀?说这样的话。”
小子衿吐了吐小舌头,道:“我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了,我懂得分寸的。”
小萧云又被震了一下,苦笑道:“拜托,你才四岁,还是很小的。”
小子衿不服气地掐了他一下,道:“臭小七,我知道很多东西的,我已经很成熟了。”
“你都知道什么呀?说来听听。”
“我听我同桌说,她家有个亲戚是乡下的,那亲戚的大女儿去广州给人当小老婆,回来就建起了洋房子。她很羡慕,不知为什么当小老婆能这样赚钱。我们两个已经商量好了,等以后没钱花的时候,就去当小老婆。”
“死丫头,别说你认识我!”
“嘻嘻,小七哥别生气嘛,我开玩笑的。我长大以后就做你老婆,好不好?”
小萧云闻言苦叫一声,撒腿就跑。
小子衿则气恼地在后面追着,两条小辫子左右来回晃悠,煞是可爱怡人。
这个鬼灵丫头人小鬼大,和她呆在一起随时要做好被捉弄的可能。
小萧云被她捉弄了无数次:茶里下盐,饭里放石,让他跳湖捞鞋,然后把衣服拿走,叫他爬树捡帽,然后往树上泼滑油能想到的招数都被她使出来了,让小萧云苦不堪言。
原先小子衿没来云浮山的时候,小萧云可谓是这里的小霸主,横行无道,那些动物见到小萧云都像避瘟神一样逃之夭夭。后来小子衿来了之后,小萧云不得不让出了宝位,让她作了这云浮山的混世魔王。
他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情景:草庐前,老爷子旁边站着一个只有两岁大的长得极其漂亮的小女孩,走起路来还是颤悠悠的,两只小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小脸蛋,忽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奔跑着投入他的怀抱。小萧云见到一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小孩心情异常高兴,哈哈大笑而起,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个只有两岁大的小女孩趁着他不留神,将手里的小蚯蚓扔进了他的口中,然后便蹲在一旁,看着他的窘样“咯咯”地笑个不停。,
两小孩追逐着,打闹着,进到了枯林中央。
那里种有一棵樱桃树,树叶已经飘落得所剩无几,如同一位凄苦的老人在眺望远方。可它依然从从容容,傲立于那里,不改往日的蓬勃,即使这样严寒的冬天里,它也不说一句生疼的话,冰冷冷在脸上,而心却是热乎乎的。
满树伸展的枝条、红彤彤的樱桃竟然被一串串的冰挂包裹,晶莹剔透,美不可言,在阳光下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芒,远远望去,像一束绽放的冰晶礼花,让人惊叹大自然的艺术,颇有“昨夜西风凋碧树”的韵味。
小子衿看到如此漂亮的树,兴奋地绕着树跑了起来,不时地捧起地下雪扔向树冰挂。
小萧云停住脚步,凝神望着那美如仙树的樱桃,情不自禁地吟起了后梁·宣帝的《樱桃赋》:“懿夫樱桃之为树,先百果而含荣,既离离而春就,乍苒苒而东迎。”
看着一盏盏小灯笼似的小樱桃,小萧云犹觉诗意未退,便又吟出辛弃疾的《菩萨蛮·席上分赋得樱桃》:“香浮乳酪玻璃流,年年醉里尝新惯。何物比春风?歌唇一点红。江湖清梦断,翠笼明光殿。万颗写轻匀,低头愧野人。”
童音清亮,如沐春风。
“小七哥,别念诗了,快点帮我摘下一颗小樱桃,它在冰里好好看啊。”小子衿尝试跳着去摘小樱桃,却怎么也够不着。
小萧云闻言微微一笑,知道这小丫头最喜欢新奇有趣的东西,她房间的一个小玻璃缸里就养着一只两头青蛙,一条双尾鱼。他掏出一把小刀,这是他经常用来雕刻的御用刀,轻轻跃起一划,一根手腕粗的枝干被斩断,“嘣”,落在雪地上发出闷哼一声响。
小子衿雀跃着跑过来,掰下那枝干上的几颗冰封的小樱桃,捧在手心中如获至宝,笑容灿烂如花。
小萧云则拿着小刀锯下一段樱桃木,揣进口袋里。
“小七哥,快走吧,不然轮椅爷爷等不及,又要骂你了。”小子衿蹦跳着向原路走去,回头喊道。
小萧云皱了皱淡淡的眉毛,走到樱桃树下的一块大石头旁,漂亮的脸庞浮起一丝很诡异的笑容,使劲的踩了踩石头旁边的地面,收好小刀走向小子衿,那里盈满了等候的温馨。
只是,谁也不知道,小萧云方才踩的那地面下埋着几块很奇怪的石头,石头上面银亮亮地生着一层鱼鳞片儿,比铁还沉,比泥还软。
那几块石头是小萧云三岁的时候在杏花村后面的一座山里玩耍,无意中拾到的。
他来到云浮山后,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是母亲,就将那几块石头埋在了樱桃树底下。
他隔三差五地就会来这里看一下,怀揣着一颗虔诚的心,至于那几块石头到底是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只是潜意识觉得那几块石头必定大有文章,不然为什么当时和他玩耍的小孩那么多,没有一个捡到就只有他捡到呢?他还在幻想着以后要是那几块石头发生什么灵异事件,能写本《石头记》玩玩。
枯林静默无声,只是偶尔响起两串孩童的笑声,显得童趣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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