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美人不期而遇,也许很多人都梦想过,奢望过,但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虚无缥缈。
从小到大,无论是书本报刊,还是老师家长,都教育我们不能守株待兔临渊羡鱼,要有收获必须付出,也就是所谓的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可等我们成熟踏入社会后,却会幡然醒悟,原来豪言壮语都是撑场面用的,到了节骨眼上才会真正懂得,十分付出未必有十分收获,很多时候甚至是连一分收获都没有,生活的残酷,就是基于此。
然而,人生无常,谁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个时刻踩到狗屎了,获得幸运女神的眷顾青睐。
萧云也不例外。
临近黄昏,他从仁爱医院出来,踩着一地黄杨落叶,走进这家左岸茶餐厅,简洁而幽雅。
客人不多,可窗口的位置却没了,他正想往靠墙的座位走去时,忽然听见有人说话。
“先生,可以请你抬起脚吗?”一个清甜悦耳的声音响起。
萧云停下脚步,循着声音方向看过去,一个女孩坐在落地窗边。
她坐直身子,视线是朝向他的,夕阳晚照,将她的左脸着上了一层淡淡的白。
纯洁,干净,这是她给他的第一个印象,不论是穿着或长相,都好像飘在晴朗天空中的一朵云,又被白雪公主濯洗过一样,属于那种一看就知道是沾染着几分书香门第气息的大家闺秀,也许能弹一手好琴,或者抚一手古筝,又可能是能跳一曲优雅芭蕾。
萧云左右望了望,发现没人,但还不太确定她是跟自己说话,只好微微一笑,继续前行。
“先生,麻烦请留步。”那把清脆声音再次响起,仿若在酷夏下了一场大雪,清凉败火。
“你跟我说话?”萧云有些好奇,再次停下脚步,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是的。”她注视着他,淡淡道,桌子上摆着几张白纸,还有一杯喝了一半的冰红茶。
“有事?”萧云没有收回手,下意识摸了摸鼻子,被一个陌生女孩搭讪,不一定是好事。
“麻烦你抬一下脚。”她手里拿着一支铅笔,优雅地转悠着,笑容甜美,像一朵山花子。
“哪一只?”萧云感觉一阵头皮发麻,这清秀美人很懂得笑容交际,让人难以抗拒。
“右脚。”她左手托着腮,右手放下了铅笔,纤细雪白的手指头此起彼伏地敲着桌面。
萧云虽然纳闷,搞不清目前的状况,但还是抬起了右脚,只是眼睛余光时刻留意着周围。
“不是这样,我想看鞋底。”她又提出了一个要求,精致小脸蛋上的笑容愈发光彩夺目。
萧云皱了皱眉头,却还是照做了,身子笔挺如枪,旋转小腿,将鞋底朝向她。
她的笑容消失殆尽,拿起铅笔,放在樱桃小嘴里轻咬着,凝视着他的鞋底,陷入了沉思。
萧云看着这个潜心研究他鞋底的女孩,内心苦笑,没想到长年累月被自己踩在脚下的玩意,竟还能赢得一个美人的垂青,这世道真是离经叛道得有点令人捧腹,他想知道是什么在吸引着她的眼球,便低头看了看,发现有一片黄杨树的落叶粘在鞋底。
事出必有因。
还以为是什么桃花运降临自己身上,原来想象跟现实真的是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弟,迥然不同,他无奈摇了摇头,却还是单脚而立,也不理会旁人投射而来的异样眼光,掏出一包烟来,还是那包薛子从银狐那里偷的黄鹤楼,慢腾腾点燃一根,连连吐了几个俏皮的烟圈,直到有服务员过来提醒这里是禁烟区,才悻悻不舍地在服务员端着的烟灰缸里掐灭刚抽到三分之一的贵烟,心里暗暗叫疼。
这间餐厅档次不算高,但胜在环境好,周遭的空气散发出一种宁静的味道。
客人们三三两两而坐,即便是谈天说地,也是悄无声息,他们当中大都是白领阶层,在职场中早就锻炼成一副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的做派,对于圈子外的人或物不敏感,也不大关注身边的趣闻轶事,有这工夫,还不如想着怎么应付老板或者上司的苛刻要求,所以只是偶尔会瞥两眼那对有点古怪的陌生男女,并不上心。,
“好了,谢谢你的配合。”她温柔一笑,两只水晶眸子眯得像两道弯月牙,可爱的要命。
“要还你吗?”萧云撕下那片黄杨落叶,在指间夹着晃了几晃,右脚终于可以平稳着地。
“不用了,那不属于我。”她的语气恢复了鸟尽弓藏的平淡,字正腔圆,像燕赵之地的人。
萧云耸耸肩,拿着这片不知是带给他幸运还是厄运的落叶,继续往前走,在一个靠墙的角落坐了下来,面向大门口,这里位置不起眼,而一切人员的进出情况却一目了然,他总喜欢挑这些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地方坐,随手将落叶搁在桌上,细细观察了一遍周围的情况,没发现什么异样,安下心来,靠着椅背慵懒地等着服务员拿来餐牌,点了一份荷叶蒸排骨饭,不算太贵,只要十一块,配汤。
由于苏楠和端木子路还要忙着铸件厂交接的一些手尾工作,不能陪着他,只好一人独食。
饭还没上来,他闲着无聊,拿起那片落叶反复细看,发现落叶背面粘着一些黄黄的东西。
很普通的一张黄杨树叶,有什么值得深思熟虑的?他忍不住偷偷看向那个笑容甜的女孩。
她挥舞着铅笔,在那几张白纸上涂涂抹抹圈圈点点,像写像画又像描,动作干脆利落。
她专心致志,偶尔用纤细小尾指将散落在脸侧的几根秀发挽到耳后,令人赏心悦目。
夕阳西沉,外面渐渐昏暗,餐厅亮起了灯光,就餐的客人也多了起来,却不吵杂,安静。
很久,她终于放下了铅笔,松松有些发酸的手腕,视线朝向夜色弥漫的窗外,端起那杯早已解冻的冰红茶,浅浅吸了一小口,跟萧云一样,依然是一个人坐着,但没有点正餐,纤手支起下巴,视线的角度一直没有改变,似乎在等着什么出现,或者在留意着什么出现,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这肯定是个有故事的女人,真想探究一番,萧云心里暗暗道,又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服务员适时将饭送了上来,他收回目光,低头认真吃饭,在吃东西时,他从来都很专一。
忽然,那个女孩见到了什么,平静如水的神情变了变,慌忙起身,走向萧云的位置。
萧云埋头吃得正香,一抬头,十分错愕地看见这个对一张落叶的兴趣远远大于他本人的陌生女孩坐到了他的对面,不禁吃了一惊,含在嘴里的饭菜都忘了咀嚼下咽。一个大美人不请自来,通常有两种情况,要么她是一个昼伏夜出的职业女性,要么她遇到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麻烦事,无论哪一种,都足够令人头痛,所以萧云本能地想做出赶客的冲动,但看着她那抹无懈可击的真诚微笑,却硬生生地没有说出口。
“不介意吧?”她轻声道,气质纯净得像一泓清泉小溪,眸子中带着些许央求。
“介意。”萧云终于把那口饭菜吞了下去,撂下筷子,端起杯子,喝了口白开水,漱漱口。
“哦。”她低声道,脸庞闪过几丝失落,手里紧紧抓住那支铅笔和几张白纸,准备离开。
“介意你为什么不早点过来。”萧云微笑着说了句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话,让人措手不及。
果然,女孩微微一愣神,旋即灿烂地笑了起来,动人心魄,难以掩饰她的感激之情。
这是一种不错的迹象,分寸拿捏得好,就是序曲。
“你不吃饭?”萧云重新拿起筷子,有些佩服这妮子的定力,被他盯着一点也没有慌乱。
“不饿。”女孩低声细语,侧身向着墙头端坐,好像在担心有人从外面发现她一样。
“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饭都能不吃。”萧云嘟囔了一句,夹了一块排骨,快速扒饭。
她被这句冷不丁的幽默话逗得莞尔一笑,轻声问道:“你知道人们都是怎么杀猪的吗?”
萧云刚好吐出一块骨头,这个问题一出,让他一阵心里发毛,摇头道:“不知道。”,
“通常是一把很尖的利刃,猛然刺进心窝,猪又惊又痛,嚎叫多时,最后留下一地鲜血而死。”这个漂亮美眉似乎不知道语调变化为何物,还是一碗水端平,清淡得让人产生一种在聆听古庙禅师讲述佛经的错觉来。
萧云很无语地看着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清秀女孩,没有开口另辟战场,只好沉默装死。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静静看着他吃着排骨,轻声道:“你没感觉到猪的悲愤吗?”
“你非得现在说这些?”悲愤的是萧云的语气,实在受不了她谈论的话题,停止了吃饭。
她望了望他,脸上似笑非笑,轻声道:“我只是在找话题,跟你聊天而已。”
萧云没有接话,彻底放弃了继续填肚子的打算,从桌面的纸筒里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嘴。
遇上一个这么主动的秀美女孩,一定要沉得住气,不能一时精虫上脑而兴奋过头,先乱了自家枪法。每个男人都有艳遇的奢想,而生活,则会把那些异想天开不懂把握尺度的家伙迅速打回原形。据公安系统的反扒专家说,一个旷世大盗,通常都会有一个绝世美人陪在身边,作为打掩护,谁知道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人会不会是这种货色?最好的做法是,见招拆招。
“为什么想跟我说话?”萧云懒懒靠着椅背,将那张纸巾揉成一团,随意丢弃在桌面上。
“因为你总是望着远方。”她轻声细语道,似乎想起了什么,忍俊不禁,浅浅盈笑。
“这样犯法吗?”萧云汗颜,这个理由还是第一次听说,真新鲜,就像她的幽幽体香。
“不,我只是觉得,这样会看不清脚下的路,有马失前蹄的危险。”她轻笑,指指叶子。
萧云一愣,想起刚才一路走来,都在注视着远方,牵挂母亲,所以才会沾上这片落叶。
难道她很早就观察到自己了?不至于吧,她这种一看就是理性的女人,会做这种傻事?
他不知道,其实只要是女人,都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来,例如《围城》里的女神唐晓芙,“我爱的人,我要能够占领他整个生命,他在碰见我以前,没有过去,留着空白等待我”,当她对有丰富过去的方先生说出这句话时,粉碎的不仅仅是方鸿渐的梦,连自己纯洁的少女情怀也留下了伤痕。
这妮子细看着叶子上粘着黄黄的东西,笑意非但不减,反而愈演愈烈,大有燎原之势。
萧云心生好奇,是什么东东令她拼命捂住嘴巴,忍笑忍得这么辛苦,连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拿起那片落叶,端详着那团模糊的黄酱,凑到鼻尖嗅了嗅,突然想呕吐,恍然大悟。
狗屎。
真是狗拉的一坨屎,靠,倒霉到家了,自己算不算那种踩到一路狗屎的幸运儿?
“我刚才想提醒你来着,可是你怔怔出神,压根儿没理我。”她好不容易止住笑容。
“看来以后还得脚踏实地,好高骛远,果然没好结果。”他很无奈,扔掉这片恶心的叶子。
女孩却没有留意他在说什么,身体微微前倾,脸再往右转,小心翼翼看着窗外。
萧云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只有大街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还有人行道匆匆而过的行人。
她见没有什么异样发生,似乎缓缓松了口气,神情也自然多了,再没有伊始的故作姿态。
“你还想跟我聊天吗?”萧云端起水杯,润了润喉咙,平时不喝白开水的他,只好将就。
“这不是问题,问题是,你还想跟我聊天吗?”她轻柔说道,身着一件很有diy艺术气息的浅灰色t恤,一条修身显瘦的黑色七分裤,还有一双印染着惨淡黄花的白底帆布鞋,白皙手腕处戴着一只明眼就可以瞧出非凡品的古玉手镯,搭配简洁却值得回味,裤脚下露出的那一截粉嫩小腿尤为吸引视线,足以令无数牲口暗自流不少口水,虎视眈眈。,
“为什么不?”萧云微笑着反问道。
“你不觉得我是个奇怪的人?”她轻声道,清澈眼珠在眼眶中转了两圈。
“哪奇怪了?”萧云轻声道。
“你看看这个。”她轻声道,将那张她刚才用铅笔誊描了许久的白纸递给他。
萧云一直好奇她在纸上画些什么,接过来,仔细一瞧,原来是张铅笔画,构图很简单。
一条长长没有尽头的人行道,路边立着一排茂盛的黄杨树,一个年轻男子行走其中,习惯在夏天落叶的黄杨树被风带走几片叶子,在他头上旋转飞舞。他的脸庞看起来清逸俊朗,棱角分明,微微抬起头,眼神直视着远方,右脚下粘着一片落叶,他凝视的方向画着几条弧线,还有用手晕开铅笔线条的痕迹。
“画这玩意,就奇怪了?”萧云扬了扬手中的铅笔画。
“是啊,你不觉得一个女孩留心观察一个陌生男子,会很奇怪吗?”她神情很认真。
“不会。”萧云轻声道,将这张画折起,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说谎会短命的。”她没有阻止萧云得陇望蜀独占其画的行为,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好,你是个奇怪的人。”萧云并不迂腐,便顺水推舟从了她的意,改口道。
她掩嘴轻笑,将剩下的几张白纸和那支铅笔装进一个真皮挎包,似乎准备要离开了。
果然,她在讲着离别前的客套话,轻声道:“谢谢你,跟你聊天很愉快。”
“愉快?”萧云不置可否,她说了个话题,害得他连肚子都没填饱,能愉快得起来吗?
“嗯,如果有缘再见,说不定我们还能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她轻声道。
“还能成为朋友?”萧云错愕的表情做得很夸张,她竟然说谎不眨眼睛,厉害。
“总之,很高兴能和你聊天。”她做了一个高度概括的总结,准备结束这一场邂逅。
“说谎会短命的。”萧云轻轻道,将那杯白开水饮尽了,滴水不漏。
“真的很高兴。”她笑了,那样灿烂,那样明媚,像初升的那抹旭日。
“为什么?”萧云皱了皱眉,她不像在开玩笑。
“因为我是个奇怪的人呀。”她耸了耸可爱的俏鼻,做了个鬼脸。
“的确。”萧云微笑道。
一个初次相识的女生,竟跟一个陌生男人有点管鲍之交的意思,怎能不令人啼笑皆非?
她挂着微笑,弯身拾起那片被萧云遗弃的叶子,从纸筒里抽出几张纸巾来,连眉头也不皱,毫无顾忌地擦拭着那坨令人作呕的东西,然后起身回去原先那张桌子,端过那杯冰红茶来,用茶水反复清洗了好几遍,再用纸拭干净,一尘不染,打开那个真皮挎包,拿出一本书,莎拉·邓恩的《爱情芥末酱》,将那片叶子夹在两页之间,再掏出一只精致漂亮而昂贵的lv钱包,唤过服务员来,转头对着静静看着她的萧云,轻声道:“这顿我请了。”
“谢谢。”萧云不做作,并不会为了博出位吸引美人眼球而做些假绅士真伪善的事情。
“我要走了。”她付完账之后,轻声道,那弯微笑单纯得像冬日初雪。
“嗯。”萧云点点头,没有矫情地出言挽留,眼睁睁看着她起身,收拾东西,挥手再见。
故事再美再长,总有结束的时候,如果想要狗尾续貂,必须留下铺垫。
显然,萧云想有续集,在美人快走到门口要消失在茫茫人海时,他终于起身,唤住了她。
她停下脚步,回头疑惑地看着他,两道美丽的黛眉轻轻蹙着,似乎不理解他的这个做法。
“你叫什么名字?”萧云斟酌良久,终于问出了这个稍显突兀却理所当然的问题。
她一愣,沉默片刻,嘴角悄悄弯起一个倾国倾城的弧度,轻轻吐出四个字:“纳兰葬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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